堂屋里,黃國棟沒敢上椅子,坐在靠近門口的小馬扎上惴惴不安,李冬梅給他倒了杯水,瞅著劉金菊坐在旁邊,也不好意思端起來。
而這時,李亞東正在廚房燒火,一邊還跟他娘搭著話。
“娘,四姐這個情況,你是知道的吧?”
胡秀英嘆了口氣,道:“我是隨她的,就像你說的,以后要過日子的可是她,只要她自己相中了就行。”
想想也是,如果他娘反對,黃國棟敢光明正大的蹬著他們家的自行車,送他四姐回家?
“大哥?”幾乎不用想,李亞東就猜到了原因,能讓他娘都拿不定注意的因素,八成來自于他大哥。
胡秀英點頭道:“你大哥說這小伙子家境不算好,真要嫁過去冬梅肯定要受苦,所以這件事情不能太急,得先觀察觀察,起碼人品要好才敢拍這個板,說是兩頭總得占一頭。”
“原來是這樣啊…”李亞東聽罷,不禁長出口氣,這事做得還真沒毛病,倒是他有些操之過急了。
又問道:“那觀察應該有一陣兒吧,就沒什么說法?”
“我是覺得還行呀,人也挺勤的,冬梅不是車子騎得不好嗎,都摔了好幾次,人家小伙子但凡有空就來接送她,上次你桂枝嬸兒生病了,我一大早抽空過去看了下,回來堆門口的柴火都被人劈好了,后來聽冬梅說也是他干的。你大哥月初回來說再看看,也只有等過年的時候看他怎么說了。”
胡秀英說到這里頓了頓,不禁埋怨起來,“你說這事情給鬧的吧,冬梅都多大了,我像她這么大的時候都快壞上你二姐了。”
李亞東一聽,心里算是有了底,知道這事一準沒跑,笑著回道:“娘,那不一樣,年代不同了,現在不是在搞計劃生育嗎,國家提倡晚生晚育,這事你聽大哥的,沒錯!”
飯桌上因為多了個外人,所以氣氛有些冷淡,李亞東就開始主動起來,回房拎出一瓶茅臺,笑著說道:“黃哥,走兩盅?”
他就尋思著反正遲早也得叫,誰讓他四姐喜歡呢,就算找個乞丐,他也得喊姐夫哥啊,遲叫不如早叫。
可黃國棟聽罷,卻是嚇得一哆嗦,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胡秀英,見她沒反應后,趕緊回道:“聽…聽你的。”
劉金菊稍微意外,詫異的看了一眼小叔子,李冬梅則趕緊低下頭,臉上不自覺的露出笑容,心想弟弟回來就是好。
“娘,你喝點不?”
胡秀英擺手道:“算了,你倆喝吧。”
李亞東倒也不勉強,從條臺上找來兩只酒盅斟滿,遞了一杯過去,黃國棟趕緊起身雙手接過。
倆人慢悠悠了走了兩個后,李亞東笑著問道:“黃哥,年底忙嗎?”
“現在還好,不是還沒到正年邊嘛。”黃國棟呵呵一笑,不知怎的,對面這人明明比他要小,也一直和顏悅色的,但他總感覺到莫大的壓力。
“那剛好…”說著,李亞東便將自家要置辦一套新家具的事情說了出來。
黃國棟臉上一喜,這無疑是件好事啊,錢不錢他倒無所謂,真要給,他也不敢接啊,就尋思著好好的表現一下,正準備應下來時,卻不想胡秀英突然開了口。
“小東啊,干嘛浪費這個錢,不是都還能用嗎?”
“娘,這不叫浪費,老話說的好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剛都看過了,床板吱呀呀的響,幾口柜子也都被老鼠啃了,放在新樓房里你覺得合適嗎,再說了,三嫂還挺著個大肚子呢,萬一床塌了有個好歹怎么辦,當務之急,首先得給她換張新床。”
他這么一說,胡秀英還真不敢反對,天大地大,也沒她三兒媳婦肚子里的娃大,老李家的帶把貨,指不定就這一趟了,二分之一的概率,希望還是挺大的。
劉金菊笑著不說話,心里有多樂呵自不用提,她嫁到老李家也有好幾年了,啥時候有過這樣的待遇,全家都得圍著她轉。此時就在心里祈禱著,希望肚子的小家伙爭氣點,多根把,那以后她在老李家的地位肯定不一樣。
“黃哥,你看成嗎?”
“成成…我明天就過來。”黃國棟趕緊回話,其實他最近剛接了兩個活,決定都推掉,這次他不打算賺錢了,就尋思著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看能不能賺個媳婦兒回去。
吃過飯后,黃國棟準備抹黑騎車回家,李亞東看他喝了酒,特地找來手電筒和膠布,幫他在自行車前做了個簡易的探路燈,這黑燈瞎火的,萬一翻溝里去了可不好,農村里這樣鬧出人命的事情屢見不鮮,他爹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第二天一早,黃國棟果然背著工具袋子,一大早就趕了過來,農村自然不缺木頭,山上看中了那顆樹隨便砍就行,反正這年頭也沒人管。
而李亞東吃過早飯后,就騎著一腳踹,載著李冬梅,前往了江中村。
昨晚他大致聽四姐講過,說是鴨廠現在弄得有模有樣,雖然沒有達到他期望的一千只規模,但七八百只鴨子還是有的,所以一大早就想過去看看。
倆人來到江中村后,倒是沒急著去鴨廠,先去他大舅胡德才家坐了一會兒,他大舅不抽煙,但喝酒,李亞東特地拎了一瓶茅臺過來,主要這玩意兒他也沒帶幾瓶,實在不怎么好帶,否則肯定得拎兩瓶過來。
隨后來到鴨廠,這一片果然與去年鳥不生蛋的模樣有了明顯變化。
兩排紅磚黑瓦房橫在那里,李亞東親自設計的,自然不陌生,旁邊又起一間平房,一聯三間,住人用的,沿著鴨廠外圍,一直延伸到江里,很大一塊區域都用鐵絲網給罩了起來,這不在李亞東的設計范圍之內,八成是在養殖的過程中發現了什么問題,例如鴨子喜歡亂跑之類的,所以特地弄的。江邊還停靠著兩艘小木船,如今想想大概也是必要設施,不然鴨子在江里跑太遠了,可就不好趕回來。
鴨廠里沒有工人,就自家的幾個人,李亞東的三哥、二姐、二姐夫,包括兩位表哥,外加一個四姐,總共六個人,也能操持得過來。
李亞東回家他們還都不知道,聽到一腳踹的聲音,跑出來一看后,一個個興奮不已。
“小東,怎么今年這么早回來?”
“哎呀,小東,來來,可想死姐了,過來讓姐好好看看…”
他們在打量自己的時候,李亞東同樣也在打量他們,大家看起來都比一年之前清瘦了不少,特別是他二姐,原本算半個胖子,現在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姑娘時代,漂亮是漂亮了,但看著總感覺不習慣。
所以鴨廠的情況絕不像他四姐說得那樣一切都好,這幫親人李亞東都很了解,幾乎沒人有過飼養經驗,比較起來甚至還不如他娘胡秀英,至少還養出過幾只大肥豬,而如今卻能將七八百只鴨子養得有模有樣,這期間到底吃了多少苦,怕是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辛苦了,各位。”李亞東瞅著他二姐李春蘭的苗條模樣,眼睛一下就紅了。
“不辛苦,不辛苦,有啥好辛苦的…”李春蘭拉著他的手,把他引到屋里,笑呵呵的說道:“小東啊,你是不知道,現在鴨廠一天能撿好幾百個蛋,賣掉后都能抵飼料錢了,咱們從小鴨苗開始養,每只鴨子養起了好幾斤肉,那可都是賺的…”
一幫人坐在凳子上好好的聊了聊,基本都是他們在說,李亞東在聽,就是這一年之中鴨廠里發生的事情。
譬如剛開始的時候鴨子老不歸巢,有時候跑到江中間去了,他三哥和表哥幾人,還得游泳下去趕,后面學聰明了,弄了兩艘木船。
再譬如夏天太熱,有一次雨天的時候,怕鴨舍進水,把門窗都給關了起來,結果鴨子一下子熱死了好幾十只。
這樣的事情多不勝數,他們雖然說得輕描淡寫,當笑話在講,但李亞東卻能設身處地的代入其中,體會到他們的不易。
總之,這一年大家是真的吃了苦,要知道他二姐的易胖體質,以前種田打土體重都一個勁兒的在長,而這一年時間下來,至少甩掉了二十斤肉,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各位,最難的一年大家已經熬過來了。”
臨近中午,到了吃飯的點,李亞東也算聽完了工作匯報,開始做總結,“明年就舒坦了,大家現在都是養鴨的老手,明年鴨廠這邊你們只負責管理和指導,不用干活,鴨子咱們雇人養。”
“啥?”李春蘭一聽腦袋直接擺起了花,辛辛苦苦照料大的鴨子,讓別人去養,她才不樂意呢,有種為他人做嫁衣的感覺。
李亞軍也詫異道:“小東,我們養得好好的,干嘛要雇人養,雇人養不得給別人錢呀?”
“是啊,亞東,這錢我們自己節約下來不好嗎,干嘛非得給別人賺?”大表哥胡文也很不解。
李亞東掃視過在場眾人,見他二姐夫、二表哥,包括四姐雖然沒說話,但從表情中能看出也有同樣的疑慮后,不由呵呵一笑,“因為你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接下來要準備開始賺錢了。”
“啥?終于要賺錢了?”眾人一聽,皆是精神一震。
他們現在的情況,算是守著一堆寶貝,卻不能換錢,因為李亞東很早之前就交代過,鴨子一只都不能賣,也不知道多少牲口販子找上門過,看著白花花的鈔票從指縫中溜走的那種感覺,實在太磨人了。
“是的。”李亞東點頭道:“我之所以提前回來,一定程度上也是為了把攤子鋪好,這樣一來,大家明年就可以輕輕松松的賺錢。”
“那太好了!”
眾人大喜,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辛苦了整整一年,付出了整整一年,可算熬出頭了。
這比他們想象中的還快了一些,有種地里的莊稼馬上就要豐收的感覺,能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