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喜今天當了一回勤快人,半下午的時候趁著他爹娘還沒回來,又是塘里摸魚,又是地里摘瓜,弄了一桌硬菜。
一個紅燒鯽魚,一個肉沫茄子,一個肥油小白菜,一個加了肥膘肉的酸辣土豆絲,把他爹娘都給整懵了,家里的大飯頂多也就是這副光景。
“這孩子,今天是咋了,哪根筋不對?”他娘感覺受寵若驚,過去農忙的時候讓他做個飯,水煮的蘿卜白菜往桌上一端也就了了事,哪像今天這樣,明顯盤子都是特意挑選過的沒豁口的那種。
而他爹看問題就比較尖銳,瞇起眼睛問道:“這豬肉是哪里來的?”
張會計估摸了一下,就這四盤菜,能有三兩肉,頂他好幾天的工資,他可不記得給過兒子這么多錢,還讓他搞到了肉票。
“爹,娘,你們就放心大膽的吃吧,這錢是你兒子我光明正大掙來的。”張春喜滿面春風,這輩子從沒有這樣得意過。
兒子賣肉孝敬老子,這估計是他爹娘二十年后才會念想的事情,但他今天就給它實現了。
“是啊,春喜,你趕緊說說到底怎么回事,你這不說清楚,肉吃到嘴里都不是個味兒啊!”他娘皺著眉頭問道,正經人家做人做事要憑良心,不義之財可不敢取。
“好了好了…”張春喜早就料到會是這副局面,倒也沒有藏著掖著,就將自己和李亞東做茶葉蛋的事情如實道來。
你爹娘聽得一愣一愣的,大概是沒想到兒子居然瞞著他們干了這么多事。
“我跟你們講,你兒子我一個子兒沒出,就今天一天,把大哥和爺他們幾家的雞蛋一賣,本錢還給了他們不說,還凈賺了兩塊!”
“嘶…”他娘倒吸一口涼氣,有點被一天賺兩塊錢的壯舉給驚到了,也有點對兒子刮目相看。
“哼!”而他爸聽完后,卻是臉色一冷,“你個小王八羔子,讓你好好待在家里不待著,現在居然做起投機倒把的事情,你還以為很光榮?”
張春喜笑了笑,顯得很淡定,暗嘆一聲小東那家伙猜的可真準。
“爸,你這革命工作還是沒做扎實啊,你平時在村委會都不看報紙的?溫州八大王都平反了,還哪有什么投機倒把?國家現在可是鼓勵人民群眾自己致富,那個名詞叫啥來著…哦對了,個體戶,還給頒發執照呢!”
張會計聽得云里霧里,他可不認為兒子能講出這番話來,面色稍緩道:“這些都是真的?亞東教你說的?”
張春喜嘿嘿一笑,豎起大拇指道:“要不人家小東說你英明神武,保證一點就通呢。”
張會計輕哼一聲,被這句“英明神武”弄得哭笑不得,“先吃飯,等會我去村長家走一趟,要真像你說的這樣也算了,要不是這樣,看我回來不收拾你!”
張春喜嘿嘿一笑,知道這件事情算是成了,忽然想到什么,還不忘提醒一句,“對了,這件事情你們得暫時保密,別讓胡嬸兒知道了,小東可是個大孝子,現在又考上了大學,他娘要是知道了指定不能讓他干,他要是干不了,你兒子我的財路也就斷了。”
“知道了,知道了。”他娘滿口答應下來,聽說這事情不是投機倒把后,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這一天賺兩塊錢,一個月可就是六十塊呢,兒子一個人能頂整個家,能不高興嗎?
想想也是,人家小東那可是大學生,能腦殼進水去干違法的事?
事情捋清楚后,這一桌飯菜吃起來那才叫一個香,張會計夾了一塊肥肉吧唧吧唧了兩口,似乎感覺不過癮,還把壓箱底的一瓶高粱酒給提了出來。
好菜配好酒,肉還是兒子買的,人到中年,最愜意的事情莫過于此。
第二天早上,張春喜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村里收雞蛋,好歹也讓他搜刮出來二十幾個,想著將就一天也就算了,但明天肯定要去外面收了。
“想什么呢,一早上就看你心不在焉,你今天還收蛋不?要不咱倆趁著時間早,去隔壁村收點?反正灶臺曬了一天,今天也能用了。”倆人走在鄉間小路上,張春喜瞥了眼身旁低頭走路、一言不發的李亞東問道。
“不收了,今天把昨天剩下的雞蛋處理完,明天這茶葉蛋的買賣我就不做了。”
“啥?”張春喜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沒一頭栽倒,慌忙道:“咋就突然不做了,你娘知道了?”
“那倒沒有。”李亞東搖了搖頭,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放心吧,我打算弄點別的,從明天開始這茶葉蛋的買賣你一個人做。”
“啊?”張春喜又是一愣,有種被人剛從懸崖上一腳踹下去,然后又提拉回來的感覺。
于是李亞東也不隱瞞,將自己準備弄烤鴨的事情說了出來,倆人還愉快的達成了一項協議。那就是李亞東全權放棄茶葉蛋的買賣,以后就讓張春喜一個人做,而張春喜則要在收雞蛋的時候順便幫他收鴨子,也不要多,一天幾只就行。
總之就是一副雙贏的局面。
來到蔡小惠家后,李亞東手把手的教張春喜如何煮茶葉蛋,包括火候與調料的掌控,算不得多復雜的事情,學一次也就會了。
等雞蛋上了爐子后,李亞東來到門外開始改造昨天搭的灶臺,煮蛋用的是外火,而烤鴨用的是內火,還是有很大差別的。另外甕里面還得有些構造,為此李亞東還特地問蔡小惠討要了一些鐵絲之類的東西。
這年頭物資緊缺,而且有些東西不是他想買就能買的,所以怎么簡單怎么來,湊合著能用就行。
這一忙活就是大半天,等他這邊弄好的時候,張春喜那邊的茶葉蛋也賣完了,最后算了個總賬,李亞東手頭上還有十七塊八毛錢,這其中包括他三哥家投資的十塊錢。
倆人回去的路上,李亞東留下了兩塊八毛,剩下的十五塊錢全給了張春喜,算是明天收鴨子的費用。這年頭鴨肉一塊兩毛左右一斤,大概是家禽里面最便宜的,李亞東讓他盡量挑三斤左右的鴨子收就行,不用太大。
實在是兜里沒錢,不然肯定得多收幾只,那個甕里面他滿打滿算的弄了八只吊鉤,一次最多能烤八只鴨子,以后大概也只能定時定量供應。不過按照李亞東預想的銷售模式,也足夠賺得盆滿缽滿了。
一夜無話,這天早上,等李亞東來到村口的時候,張春喜已經等在那里,旁邊的空地上還放著一對籮筐。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又是雞蛋又是鴨子,單憑兩只手哪里拿得過來?
“啥時候起的?”李亞東笑著問道。
“天光光亮就起了,問這個干嘛?”張春喜倒是一點不覺得辛苦,整個人鉆進了錢眼里,干勁十足。
“當我沒問。”李亞東撇了撇嘴,看見一個籮筐口用尼龍網罩著,低頭一看,詫異道:“這幾只鴨子啊?”
“八只!”張春喜嘿嘿一笑,“不是你說一次能烤八只嗎?我就尋思著位子空著多浪費呀,鴨子是大畈村二狗子家的,那小子現在就在家里放鴨子,好幾十只呢,還欠他四只的錢,等明天再給就是了。”
“二狗子成了養鴨專業戶?”李亞東眼珠子一瞪,腦海里浮現出一個缺門牙的黑小子形象。
二狗子是倆人的初中同學,關系不錯,不過讀到初二就輟學了,為人那叫一個仗義,打架總是沖在最前面,那兩顆門牙就是這樣沒的。上輩子到了九十年代末,李亞東回鄉的時候曾見過一面,記得那時二狗子混得不錯,家里蓋了磚房,還買了一腳踹,想不到是靠養鴨起的家。
“反正他說你要弄鴨子的話,就得先把他家的鴨子收完,他正愁沒遇到上門販子,讓你自己看著辦。”
“行了,你明天跟他說,他家的鴨子我包圓了。”李亞東哈哈大笑,這些小時候的伙伴現在有印象的沒幾個,能撞上一個不容易。
一路心情不錯,倆人換著挑籮筐,不知不覺就到了鎮上。
張春喜自己生爐子去煮茶葉蛋了,李亞東也沒招呼,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自顧自的忙活起自己的事情。
蔡小惠反正也是閑著,就在一旁打下手,勞動帶娃兩不誤,之前李亞東已經說過,鴨肚子里的東西都不要,鴨腸鴨肫那可是好東西,權當是她的辛苦費了。
倆人又是放血,又是鉗毛,忙活了老半天,等鴨子處理好后,蔡小惠顯得很詫異的問道:“亞東,你以前常干這個?手腳咋這么麻利?”
“沒…平時看我娘弄的時候學的。”
蔡小惠嘆了口氣,感慨道:“要不能考上大學?這腦子靈活的人就是厲害,學什么都快。”
李亞東老臉一紅,趕緊抱著一盆鴨子遁走。
由于條件有限,他也沒有太折騰,淋油上蜜的那些步驟就直接省了,簡單的腌制了一下后,就將鐵絲穿過鴨脖子弄成一個鉤,然后一個個的掛進甕里面。
甕底有燒紅的炭火,這是李亞東特地讓蔡小惠幫忙弄來的栗碳,另外還讓她買了些面粉、蔬菜,以及糖油。這都是昨天下午商量好的事情,早上過來的時候對了賬,昨天余下的二塊八毛錢給了三嫂一塊,剩下的一塊八毛明顯不夠,也只能回頭再補了。
用一塊破門板將甕口封好后,李亞東就開始準備其他的輔料:面餅、甜面醬、黃瓜絲、蔥絲。
這就是他設想好的銷售模式,并非整只去賣,而是一片一片的賣。一片鴨肉配上一張面餅,再抹上甜面醬,卷上黃瓜絲和蔥絲,很標準的北方烤鴨的吃法。
這樣無疑能將一只烤鴨的利潤最大化,否則整只或半只去賣,能有多少利潤?一只三斤的鴨子,成本不過三塊多,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撐死也就賣個四五塊,多了沒人能接受。
再說還得考慮到這個年代的購買力,動輒好幾塊的東西,幾個人能吃得起?
而憑李亞東的刀工,一只鴨子最多能片出108片,他設想的是:加上輔料卷起來吃,一個烤鴨卷只賣一毛錢。
如此一來的話,不僅經濟實惠,人人都吃得起,而且一只鴨子就可以賣出十塊八毛錢!
至于利潤他也算了筆賬,平均一只鴨子按三斤算,這樣一個成本是三塊六毛錢。栗碳不值錢,黃瓜不值錢,蔥不值錢,面糊也不算值錢,值錢一點就是油和糖,這是做甜面醬用的,量也不大。合計起來搭配一只烤鴨的成本撐死也就一塊左右。
那么也就是說,單單一只烤鴨,純利潤大概能有六塊錢!這還不包括鴨架子處理一下也能有點進賬。
同樣一只鴨子,不同的銷售模式,所帶來的利潤也是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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