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
玄舟快速穿梭于迷津之河上,卻平穩得讓人感覺不到它在前行,天地皆寂,耳邊甚至聽不到半點水濤聲。
船身三尺之外,便是翻騰的灰藍色迷霧,看不到前路,亦找不到歸處。
柳清歡盤坐于船頭閉目養神,而除了剛開始,船上另一位乘客便躲進了艙內,再沒露過頭。
實際上,玄舟并不需要柳清歡操縱,它就像是知道彼岸在何處,也只有它才知道彼岸在何處。
時間在此刻仿佛失去了意義,也不知航行了多久,久得讓人都快懷疑他們只是在原地沒動。
柳清歡突然睜開眼睛,轉頭望向咫尺之外的迷霧,略微思索后,一道法訣打到船身。
一層深幽的黑芒浮起,將整艘船籠罩起來,下一刻,便見迷霧突然劇烈翻滾,蜂涌而來!
“咚!”
一聲巨響,玄舟的防御罩狠狠地搖晃了一下,黑芒隨之大放。
“什么聲音!”艙內傳來驚叫,那位死魂探出頭來,一臉驚恐地問道:“什么東西在撞船?”
柳清歡站起身,目光搜尋著迷霧:“不知道,對方速度太快,又以霧氣掩身…走了。”
“哦,那就好。”
死魂捂著胸口松了口氣,只不過他胸口碗大一個破洞,前后透風,也不知有什么好捂的。
柳清歡卻完全不見放松,皺著眉望著船外,道:“也該要開始了,這迷津之中藏著的東西能忍這么久,已經出乎我的預料。”
那灰藍色的迷霧不知是什么東西,神識掃去,一片空茫,什么都看不清。
死魂又緊張起來,心慌地左右張望:“它們還會來?這船破成這樣,能頂住嗎?”
柳清歡瞥了他一眼,重新在船頭坐下:“不用擔心,此船便是專用于送你們過迷津,破只是外在的表相而已。”
見他如此鎮定,死魂也鎮定不少,似乎還起了聊興,道:“我叫未幸,原是蒼狼界人,已在忘失城呆了…嗯,一千年?兩千年?記不清了,不知道友什么時候進來的?”
“沒多久。”柳清歡想了想問道:“你因何到了忘失城?”
“哪誰知道!”未幸神色間隱隱有些憤憤不平,高聲道:“當年我跟個佛修打了起來,技不如人我認了,死就死吧…”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那個大洞:“結果竟然沒死成,再睜開眼時就已到了忘失城!”
柳清歡淡淡道:“跟佛修打起來之前,你做了什么?”
“這個…”未幸面上變得有些不自然:“就殺了幾個小禿驢,毀了幾尊佛像…這也不是什么大罪吧,咱是修道的,跟修佛的又不是一路人,殺就殺了,值當把我關進忘失城里活不得死不了地遭這罪嗎?那些動輒血洗一座仙城的,屠戮不斷的,不是多的是?”
柳清歡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知道這人沒說實話,但對方既不肯說,他也懶得問。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這期間又出現幾次狀況,那始終未曾露出真面目的東西撞擊著玄舟,威力也一次比一次大。
柳清歡神色漸漸凝重,千秋輪回筆拿在手中,在迷霧再次異動時果斷出手!
如劍一般的筆鋒劃過一道鋒銳的軌跡,如迅雷疾電般斬向船舷左側,只聽得一聲凄厲的嘶叫,迷霧破開,一個龐大的灰色影子揮舞著長長的觸手飛快逃遁,卻留下了其中一根做為紀念。
柳清歡伸手一點,將那觸手攝到船舷處,只見其上布滿了斑痕,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腐爛,骨肉化作灰白的黏液滴落而下,一股古怪的異香隨之散發出來。
正準備細細查看,身后卻突然傳來一聲低吼,勁風猛地疾來!
柳清歡神色一冷,金色的陽神虛火轟的騰起,撲上來的未幸又慘叫著滾到船板上,虛渺的魂體上出現觸目驚心的焦痕。
柳清歡回過身,喝斥聲還沒出口,就發現未幸的狀態十分不對,其雙目翻白,神智明顯陷入混亂之中,且被他的陽神虛火灼傷了,面上依然滿是兇厲之色。
柳清歡喊了對方幾聲,回應他的卻是連連低吼。
“進入迷境了?怎么這么突然…”
余光瞥見那半截搭在船舷上的觸手已徹底化為一灘膿液,古怪的異香已經充滿了整個玄舟。
而隨著這股異香越濃,未幸的神情也越來越瘋狂,竟是完全不顧對死魂傷害巨大的陽神虛火,吼叫著再次撲過來。
柳清歡微微有些不耐,空氣中出現一條鞭子的影子,“啪”的一聲爆鳴,未幸再次摔了出去。
那鞭子再一繞,將其捆了往船艙里一扔。
未幸此時已經完全陷入了迷境,嘴里語無倫次的嗷嗷叫著,時不時還夾雜著“禿驢”、“佛身”之類的詞,扭動著想要掙脫捆縛。
然而柳清歡的神識何等強大,神識鞭凝實得不亞于極品法寶,又豈是他一個孱弱的魂體能掙脫的。
柳清歡沒去理會,揮了揮衣袖,一陣清風刮過,滿船的異香終于消散,這才走到未幸身邊,幾道法訣丟到他頭上。
未幸終于停止亂吼亂動,神智略有清醒,抬起頭來艱難辨認了半天,才認出柳清歡,虛弱地道:“我剛才怎么了?”
“你被幻境所迷了,現在感覺怎么樣。”
“很痛,原來被陽神虛火燒到這么痛…”未幸掙動了一下,請求道:“能不能給我解開?”
“先捆著吧。”柳清歡卻站起身,重新走到船頭一個能看到他的位置坐下,道:“若不想再被我失手所傷,你最好還是先這樣呆著,出了問題我也能及時將你喚醒。”
未幸沮喪又絕望地縮成一團:“這鬼日子什么時候才到頭啊,我都不求活了,只求不要魂飛魄散能盼個來世,怎么就這么難!”
柳清歡嘴角浮起一絲嘲諷,本不欲多說,但想到自己引渡人的職責,還是開口道:“我不知你過去做了什么,但看你模樣,似乎到現在還未反思過自己的所作所為。即使是大乘之修,到最后都要度數輪雷劫,接受天道對一生所行之事進行清算。”
見未幸面上似有所動,柳清歡才繼續說道:“所以你該好好想一想,當初因何被天道掮棄,再從心底起悔悟之心。不然,即使再過一兩千年,這迷津你未必走得出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