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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道器

  柳清歡有很多年沒感受到這種平靜。

  他總是忙著修煉,忙著戰斗,忙著做這樣或那樣的事,而沒有時間停下來,每晚享受一個安靜的睡眠,白日里呆在茶樓角落里看著陽光緩緩從竹簾后變化著角度,和某個興致高昂的客人天南海北的閑聊,或者督促姜念恩修煉,或者埋首在煉器房里鍛煉他那毫無天賦的煉器術。

  雖然,那些危險依然就在他身邊發生著,戰爭的消息每一天都傳來,有人在他靜靜品茶的時候死去,有人在他無聊打盹的時候流血。

  然而,他被困在這小小一座茶樓里了。暗中一直有人在找他,那些人沒有被洗寶池之事轉移開視線,沒有被依然激烈的戰爭迷惑住眼神。

  他的師父明陽子在一次隱晦的密信中只寫了幾個字,讓他隱在暗中不動,直到他通知他能動時。

  于是,他睡覺時一直半睜著一只眼睛,喝茶時神識像機警的獵犬一樣圍在身周。

  他等待著突如其來的法術或者一把劍,不管那是什么,他都讓自己一直緊繃著心神,不被這看似寧靜的生活所迷惑,不被慵懶的假象所腐蝕。

  而這一等,轉眼便是十年!

  時間對于修仙者來說,一年只是一個瞬間,十年百年也不過一彈指。

  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至少也夠讓他堅持不懈地提升自身的幾種法術神通了。

  《九天分神術》已被他修到第五層,再次到達瓶頸。此術在雙數層段都會得到一個大的提升,且附帶一項極為實力的神識法術,所以難度也會相應提升一大截,沒到元嬰期就別指望能突然瓶頸。

  《八字劍訣》的幻、破、分、回四個字訣都已被他掌握,且威力提升了一個等階。而缺失的另外四個字卻依然杳杳無蹤,柳清歡幾乎不作能找到的猜想。

  其他諸如破妄法目、移花接木術雖然都有提升,但要說提升得最大的,要數以前不怎么被他重視的乾坤指。

  此術是當年那坑了他一把的聞道老妖的拿手法術,號稱能一指定乾坤,裂山斷河、點人生死等等等等,卻一直沒怎么得到柳清歡的關注。因為他平日里常常使用的是劍,生死劍意和靜微劍已經能應付大部分的戰斗,再高的,就得運用太南仙劍的劍鞘和青蓮業火,甚至是三桑木,所以乾坤指到他手中后,一直是不尷不尬的雞肋存在。

  要不是空閑時間太久,而其他法術神通都練得無法再進一步或卡在瓶頸,他也不會拾起此術再次修煉。

  事實證明,能成為聞道老妖有名的攻擊法術,乾坤指不負它的名頭。

  “哇啊啊啊啊…”極端憤怒的大吼聲從山腹中傳來,柳清歡收回自己作惡的手指,乍舌于乾坤指的威力巨大,只是不小心偏轉了個方向,便炸開了大片的山石。然后腳底抹油往山頂狂奔,動作迅速地開啟院中的防護法陣。

  滿面青黑脈魂已如旋風般趕到,憤怒地狂撞著法陣,瞪向柳清歡的目光恨不得咬他兩口!

  柳清歡掩飾不住笑意,還是作揖道:“娃娃原諒則個,剛才的確是一時失手,一時失手!”

  那胖娃娃根本不聽,依然撞得砰砰大響,法陣的光幕搖晃個不停。

  脈魂如今就住在大青山的山腹中,它常年待著的地方,已經有一小片普通的山石轉變成靈石,讓柳清歡心喜不已。

  這時,一身炫麗火紅皮毛的五尾火狐邁著優雅的步子,高傲地昂著頭從他身邊走過,中間不忘飄來一個鄙視的眼神。

  柳清歡訕訕地摸摸鼻子,理虧地讓開一步。

  因為融魂茯神木的罕異,他到如今依然未尋到哪怕是一粒種子,所以在面對五尾火狐時總是沒什么底氣。

  最后,他決定暫時停止修煉乾坤指,還是回他的煉器房繼續奮斗吧。

  讓人欣慰的是,經過十年的苦煉,在耗費了足比讓普通金丹修士一貧如洗的大量靈材后,他的煉器術終于被硬生生提到了還算可以的地步。

  柳清歡心痛著癟掉許多的荷包,拿出九曲紅塵譜的鍛造方,嘆道:“就為了造你這一件東西,辛苦這么多年,也不知值不值得。”

  話雖這么說,至少從鍛造方上的說明來看,他還是認為是值得的。

  九曲紅塵譜,以紅塵土做骨,九種靈水做肉,設想十分大膽且奇妙,若煉制成功,此物會是一件帶有空間性質的寶物。

  然而,若只是如此,九曲紅塵譜也只是一件威力不錯的法寶而已,不值得柳清歡花費這么大的心血。

  鍛造方上除了煉制方法外,最后還提到了一種設想,一個看上去似乎不太成熟的設想,那便是在煉制過程中,將自身對天道、對人生或者是對道法自然的九種感悟融入其中,可讓此寶不再只是一件法寶,而是道器。

  道器,靈寶的一種,亦是元神法器中最獨特的一種,與煉丹術中蘊含丹意的丹藥一樣,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因為要融合自身對天道感悟的理解,每一件道器都是唯一的,且必須由修士親自動手煉制,這樣才能達到最契合的境界。

  這就是柳清歡會執著于九曲紅塵譜的原因,他如今修為已滿、心境不足,在煉制道器的過程中,同時也凝煉心境。

  自古以來,修為好煉,而心境難煉。心境一說,虛無飄渺,望而不見、聽而不聞,是順其自然大道無為,還是知善知惡心懷慈悲?

  從金丹期到達元嬰期,對修士來說才算是真正邁入修真的門檻。所謂真,指的便是祛除凡胎、構造真我,不僅僅是法術威力大漲,壽元翻倍,且能初步溝通天地,明了法則演化,以此推演萬物之始終,而至陽神出竅,神游太虛。

  每一個走正道的元嬰期修士都需堅定不移,在起起伏伏跌跌蕩蕩的人生中摒棄雜念,了證道心,而這一切在結嬰之前便已開始,方能結出真我的嬰兒。

  是以柳清歡雖被三桑木將修為灌到金丹期大圓滿,心境一日不到,便結不了嬰。而他選擇修煉心境的方法,便是煉制一件屬于自己的道器。

  人生之路,九曲八彎,其中甘甜苦辣猶如大河,日日沖刷。于是紅塵作骨,悲歡為肉,再以道心為魂,譜一曲殤懷之歌。之后,去偽存真,坐忘無我。

  九曲紅塵譜的材料他已收集得差不多,只剩下最后兩種靈水還未尋得。

  讓他犯難的是九種感悟,要如何選擇。且這九種感悟,最好與他收集的靈水特性能相合。

  比如當年取自洗寶池的忘幽寒水,冰寒刺骨、永不封凍,能洗滌怨孽和兇厲,以哪種感悟相合為好?

  柳清歡回想著過往種種,漸漸撥開擋在眼前的迷霧,眼神一片清明。

  或許,他應該在城中的各大商行走走,看能否找到所需的最后兩種靈水。另外,煉制九曲紅塵譜的前期準備也可以開始做了。

  這一日,當他于清晨的淫雨霏霏中走進茶樓內,迷惑地發現這一大早的,樓內已經有了兩位客人。

  兩人都是這幾年來的常客,一位是那善音律的周善為,另一位叫程明,都是筑基后期的修士。以兩人平日交往甚密來看,應該是好友關系。

  此時這兩人正在低聲交談,從表情來看,他們的對話顯而易見的是一些沉重又混合著極深憂慮的事情。

  看到柳清歡,兩人抬起頭來打了個招呼,周善為便迫不及待地道:“張樓主,昨晚剛剛從前面傳來消息,說是嘯風大陸大沫川大敗,已經全面失守了!”

  這個消息并沒讓在場三人感到意外。

  實際上,要不是云夢澤這邊派了大量的修士過去,這一場大敗或許會提早好幾年。

  自十年前開始,陰月血界久攻不下雁宕堡,便逐步將重心轉移到嘯風大陸那邊。

  罡風州早就淪陷在異界手中,大沫川再一失守,整個嘯風大陸便只剩下出云州一塊陸地。

  柳清歡張了張嘴,一時卻啞然。

  因他自身的處境,所以很多消息已不像以往那樣能第一時間知道,而嘯風戰敗都傳到鷹巢城來了,說明事情早在兩三天前已成定局。

  另外兩人亦沉默地對坐,深切的兔死狐悲之感充滿了小小的茶樓。

  最后他沖角落里呆立著的姜念恩道:“去西泠商行看看,他們今日應該會出一份加急的邸報,買一份回來。”

  已經是筑基初期修士的青年沉默地點了點頭,應聲去了。

  柳清歡轉回頭:“兩位道友一早過來,應該不只是為了來告訴我這個消息吧,還是有其他什么打算?”

  兩人對視一眼,周善為輕咳一聲,開口道:“其實我們是來向樓主辭行的,我倆已決定前往雁宕堡。”

  柳清歡暗自有些驚訝,要知道異界入侵這么久以來,他在鷹巢城中見多了怯戰的修士,其中無人可管束的散修占大部分,也有干脆脫逃出門派的修士,情愿躲躲藏藏的過活,也不愿前往東荒之地。

  這些人說狠了是貪生怕死,說輕些是明哲保身。那么又是什么緣故,讓這兩人突然愿意站出來了?

  不過他們所說的,不是嘯風大陸,而是雁宕堡?

  沉吟了下,他道:“你們…要去的是雁宕堡?”

  兩人并未發覺柳清歡暗含的意思,畢竟在他們看來,柳清歡跟他們是一樣躲在鷹巢城中的人。

  程明露出苦澀的笑,道:“是。不瞞樓主,其實我倆也很矛盾,即使做下這個決定后,心中依然還是猶疑不決。但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先是去雁宕堡比較好。”

  周善為道:“樓主也早做打算吧,還記得當初我們聚在一起時的分析嗎?”

  柳清歡不動聲色的道:“哦?”

  “修仙聯盟一直未強征散修去抵御陰月血界之人東荒之地關閉對外傳送一事不算,是因為目前的局勢還在他們的控制下,而主大陸云夢澤這邊也需要保證有一定的人手在。”

  “所以你們認為,現在到了那個強征的點了?”

  那程明站起身來,頗有些焦躁的走來走去,而周善為就顯得鎮定許多,語氣平穩地道:“是。嘯風大陸大沫川那次大戰據說死傷極其嚴重,活下來的人不足兩成。所以他們如今只剩下出云州這一塊大陸,已經失得不能再失。但他們的修仙界遭受如此巨創,肯定極為缺人,而我們云夢澤這邊,絕對不會任由整塊嘯風大陸落入異界之手,所以極有可能會開始強征。”

  他向程明道:“程兄,我們主動去雁宕堡,比被強征到嘯風大陸去要好得多,主動權也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你也應該知道,鷹巢城中就有一座跨大陸傳送法陣,是直通出云州的。而千頁山現在的局勢十分平穩,雁宕堡更是易守難攻,我們活下來的機會便更大了。”

  程明艱難地點了點頭,挫敗地坐了下來:“我明白的,周兄不用多說。”

  聽著周善為這頭頭是道的分析,柳清歡喉頭如堵了一口血,暴漲的怒意,以及強烈的悲哀在胸臆中橫空直撞。

  他的師門、他的朋友在前線用生命與異界修士拼殺,只為了守護住這片土生土長、稱為之家的地方,可是這些人呢?

  看看,他們守護的都是些什么人!

  是的,他以前便知道了這些人是什么貨色,但從沒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感到惡心。

  在面對覆界之難時還只顧自身,他們怎么配得上稱為修士?!

  這一刻,柳清歡無比地想要逃出鷹巢城,回到自己的師兄弟之間。

  他情愿面對異界之人,也不想再看到這些鼠輩!

  柳清歡的臉色極其難看,周善為卻意會錯了方向,安慰道:“張樓主,你不會太過擔心的。憑你高超的煉器術,只要愿意去修仙聯盟領取煉器的任務,便可以不用奔赴最前線。”

  他還伸手拍了拍柳清歡的肩,嘆道:“我們這些散修,只有早做打算,才能掙下命來。”

  柳清歡眼中冷然,淡淡地諷刺道:“我都可憐那些門派修士了,被強制著必須上戰場。”

  “哈哈。”程明笑出聲來:“誰讓他們平日里比我們多吃兩碗飯呢。就像那句話說的,得到越多,責任越大。我現在無比慶幸我們有四大門派和修仙聯盟存在,不然就要落得嘯風大陸那樣的境地。所以以前那些門派修士的盛氣凌人,我們可以寬容大度地原諒他們。”

  柳清歡低下頭,難掩悲哀地道:“是啊,應該原諒。”

  兩人站起身來,周善為拱手道:“不多說了,我們決定今日就走。張樓主,等哪一日我倆回到鷹巢城時,再來您的茶樓叨擾。”

  柳清歡輕笑道:“那可能要讓你們失望了,我剛剛決定,從今日起,清風茶樓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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