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幾近昏暗,俯瞰原野,視線隨著密密麻麻的人潮鋪開,他們擁擠著暴烈的朝更大的海洋里逆流而行,一眼望不到頭,其余陣線上的方陣正在合攏朝那股瘋狂的隊伍碾壓過去,隨著幽燕步卒不要命的沖鋒,周圍靠攏的冀州兵,漸漸的,越來越多,接觸幾次后,他們習慣了這種暴烈,隨后一步步穩扎穩打的用軍陣逼迫。
公孫止領著不足兩千的騎兵徘徊戰場周圍以咄咄逼人的氣勢驅散靠過來的冀州兵馬,偶爾還撕開對方一條口子,造成對方數十人的傷亡,然而七萬兵馬鋪開,哪里都是人的影子,過得一陣,理智緩緩回到身體里。
“吹狼喉,讓典韋、趙云他們回來,打不下去了。”
牽招勒馬回望:“首領,袁紹被殺的逃竄,他們軍心已經不穩了,一定會被擊破的。”
不遠處,公孫止皺著眉望著那片并不理會他們這支騎兵的龐大隊伍,搖頭:“袁紹麾下士卒,并非酒囊飯袋,我們只是以哀兵之勢陡然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雖然讓對方心驚膽戰,但可一不可再…血勇一過,士卒胸口撐著的那口氣就散了,繼續打只會讓所有人都葬在數萬軍隊里。”
“可是…”
黑色戰馬上的身影轉過來,猛的揮手:“沒有可是,人死完了,咱們來這里目的就徹底失敗!”
閻柔領會的點頭,招過傳令兵,不久之后,數十名奔跑的騎士在戰場外圍吹響了撤退信號的狼喉。
“…你們隨我一起將后方這支冀州兵馬牽制住,騰出缺口,好讓他們撤退出來。”公孫止望了望前方,沉默了一下:“還有,把我父親的遺體帶回去…”
聲音停頓了一下,目光望著那片退而不難,徐徐合圍的軍陣,低下嗓音:“盛名之下,無虛士…這次只能算是我僥幸占了一次便宜。”
隨后,兵鋒蔓延而過。
戰場中間,被萬余幽燕步卒脅迫的冀州降卒最為尷尬,一方面,他們身上被系了標識,不得不作戰,畢竟身后那些患了失心瘋的煞星們,心狠手辣的很,不打都不行,另一方面,眼前好像人數少的這邊竟然占著上風,這倒讓他們暫時打消了反戈的打算。
這時,隱約的狼嗥聲飄過戰場四周,正在奮力廝殺推進的典韋正提著一名掙扎的冀州士卒,聽到聲音傳來時,揮戟割了對方腦袋,朝人聲沸騰沖撞的混亂中,大吼:“準備向后,來命令了——”
已經殺紅眼的幽燕士卒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他們本就是久經沙場的老兵、精兵,完全不懼這樣的沖殺,若不是前期戰場失利,被人像狗一樣攆著打,也不至于退縮城中憋屈的防守,當看到公孫瓚死的那一刻,心里的憋屈、悲傷,以及困境帶來的壓力,陡然間爆發出來,變得瘋狂,之前或許尚還有理智,隨著時間的推移,讓人完全置身在了殺戮里,想要瘋狂的突進來瓦解對方戰陣的崩潰。
然而,袁紹的兵馬度過了前期的驚慌后,后陣,左右兩翼開始穩扎的推過來,對于陷入瘋狂的軍隊來講,并非一件好事。
“你是不是叫鄒丹——”
擁擠的鋒線上,巨漢殺過去,一邊將自己人丟開,一邊朝看似將領的身影擠壓過去,那人陡然聽到聲響,轉身就是一刀照頭劈下,被鐵戟擋下,典韋一把揪住對方拖到面前,揮手,啪的一聲,扇去耳光。
后者清醒了一些,捂著側臉瞪大眼眶。
“叫上你的人,后撤回去——”
“我要為主公報仇!”鄒丹大叫道。
啪——
又是一耳光扇過去,打的對方踉蹌幾步,典韋抬手揮戟將一名撲來的冀州兵劈翻在地,怒吼:“你現在我家首領的將,是將領就要聽話,叫上你的人,我們后撤!不然我殺了你——”
鄒丹咬牙看了看殺紅眼的一群部下,猛的跺腳,叫過了心腹開始傳出命令。
東南側,殺入中軍的一千騎兵陷入膠著,不斷的有人倒下來,喊殺的聲浪沸騰卷過這邊,地面都在震動,趙云呯的一聲擋住張南劈來的大刀,龍膽槍跳出刀鋒的范圍,兜轉至后背,槍桿再次發出呯的一聲,蔣義渠的大斧,身形還是在力道中晃了晃,雙腳一夾馬腹,玉獅子通人性般,朝前小躍一段拉開距離,趙云輪轉了長槍橫掃將側面奔來的孟岱打的飛出去的一瞬——
迎面兩騎分別是郭援、韓瓊二將殺過來,其中有人大喝:“敵將通名——”旁邊一名袁軍小校也提刀想要偷襲,前躍的戰馬落在他附近,持槍龍膽的身影抬手就是一槍戳中這名小校面門,整顆腦袋連帶身體也被挑起來甩去對面,然后急促馬殺向郭、韓二人。
剎那間,躍馬、橫掃、扔人,單槍匹馬的身影也在暴喝:“我乃——”殺進兩名袁將中間,結結實實與那郭援拼了一槍,柄尾架住另一柄刺來的鐵槍,“——常山——”三馬相錯的瞬間,時間仿佛變慢了,趙云整個身子朝左側傾斜,探手一把抽出后殺到的韓瓊腰間佩劍,然后,三馬相錯出一個馬頭,身影回轉,揮臂,劍鋒唰的斬下。
“——趙子龍!”
聲音咆哮在風里,馬蹄翻騰緩下速度,兜轉馬頭時,一手龍膽槍,一手持劍,劍尖還有血珠滾落滴下,白色的盔纓搖曳,風拂過來,披風獵獵作響。
在他身后,韓瓊騎馬走出幾步,搖搖晃晃起來,他后腰沒有覆甲的布帛上,鮮血濺起,下一秒,身影轟然墜馬落下。
余下四將被他聲勢駭的兜轉馬蹄在原地焦急的來回走動,此時,狼嗥的聲音響起空氣里,有黑山騎沖過來:“趙都尉,首領叫咱們撤退了!”
對面,趙云望了一眼插在中軍不足十五丈的袁字大旗,扔劍插槍,翻出弓挽起來,就聽弦音輕顫,飛射過去,看也不看,拔槍轉身,騎馬飛奔:“所有人跟在我后面——”
殺入側面戰場,奮力沖撞,涌來的冀州兵被他當頭殺的人仰馬翻,方才帶著八百余騎且戰且走出去。
文丑從另一個方向帶騎兵回來救援,之前他見到趙云橫插中軍便是知道厲害,只得棄了那邊毫無意義的戰斗,徑直來到中軍大纛這邊,遠遠的看到那支徑直殺入進來的騎兵已經離去很遠的距離,隨后遮掩在人潮后面,收回視線,目光內的大旗上,一支箭矢釘在旗桿上面,入木三分。
“末將來遲,讓主公受驚了。”他下馬過去半跪拱手。
袁紹擺了擺手讓他起來,望著遠方膠著的戰事,張開嘴微微顫動幾下,終究沒有發出聲音,過的一陣,逢紀、郭圖等人方才從不同方向趕過來,爭先恐后的問安。
“主公,白狼此計雖狠,但絕不長久。”郭圖有些狼狽的整理衣袍,“血勇之氣,可一不可再,如今他們已是強弩以末,撐不下去的。”
遠去的視野之中,之前崩潰的前隊在兩翼兵馬來援后,逐步在將領的組織下,重新整隊,而中軍和后陣仍巋然不動,并未受到此次沖擊的波及,袁紹收回視線,忘卻了之前的狼狽,臉色冰冷:“前陣原地整隊,中軍和后陣壓上去,不能跑了白…”
一騎從前方奔來,傳出消息:“啟稟主公,前方公孫止的兵馬后撤出去了。”
“果然!”郭圖頗為得意的撫須。
袁紹冰冷的揮劍怒吼:“追!”
軍令發去前方戰場時,那里還有部分處于混亂狀態,奔襲騷擾的黑山騎一支啃咬幾支最后的冀州步卒方陣,當后撤的幽燕步卒反殺回來前后夾擊,變得更加混亂了,此時此刻,敵人反應過來,無論公孫止等人如何頑強、拖延,后方延綿的冀州軍依舊從后方殺過來,兩邊都在互戰互走。
黑山騎不斷往后截斷對方追擊,然后,又涌上來,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