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至秋,陰天。
雙臂山高約四百多丈,中間以寧縣、廣寧順流而下的大河將整個山勢切成了兩段,林蔭遍野搖曳在風里,在這不明媚的天色下顯得深沉寧靜,近河岸與山勢緩坡之間道路頗為寬敞,鮮卑大隊騎兵均以五列為寬度并河而行,到的此時接近上谷郡地界后,軍中所有抓獲的女子悉數被殺死,哭聲夾雜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一具具尸首拋卻在河流當中,數以百計的尸體卡在凸出水面的石縫里,有些漂流而下,一眼望去水面上浮起一層刺人眼眸的慘白。
龐大數量的騎陣化為長龍似的形狀筆直而過兩邊山勢的中央,再過四十多里就進入上谷郡地界,柯比能為了保持戰力,在下達了處決漢人女子后,在后面的隊伍中派出斥候在左右山野里搜索排查可能出現的埋伏。
畢竟這樣的地形,一旦遭到夾擊,將隊伍分割切開,將難以想象的災難,上午時分他下達了命令,數十搜山的斥候在此時俱都返回,若是要詳細搜索,今日便是無法通過這里了,便是先驅使斬雀領著三千騎兵先行通過,沒有問題后,陸陸續續又過去數千騎兵,柯比能放下心來。
這陰沉天空下,踏踏踏…一片片的馬蹄聲響起,負責警戒的鎖奴心中的擔憂依舊沒有放下,對于那頭白狼,他知道對方不是那種守規蹈矩的家伙,大部隊正有條不紊的前進,一切都顯得毫無異常的感覺,鎖奴對此更加不安起來。
山林無鳥雀飛過,只有風拂過樹林嘩嘩的聲。騎在馬上,看了片刻,他決定再找單于說一次,寧愿多等一天,把山都搜查一遍再過去,打定主意之后,鎖奴回到中軍。
“單于…我心有不寧,恐會有埋伏,漢人多習兵書,白狼更是刁鉆之人,不如召回前軍,再等上一天,我親自帶隊上山檢查后再過去。”
柯比能隨著隊伍在走,望了望前方過去大半的馬隊,搖頭:“此時大軍已過近半,再召回太過麻煩,何況是你心中認為,又無確切消息,大動干戈有傷士氣!”
當然,他說這番話拒絕不僅是因為鎖奴毫無依據的猜測,更重要的是漢朝式微,原本他想利用劉虞的互市,讓鮮卑購入大量的鑌鐵,鍛造兵器,近一步侵吞曾經匈奴人的草原,達到統一鮮卑的目的,隨后看情況南下入漢,畢竟那個龐然大物內部出現了混亂,正是他草原人崛起的最好時機。
然而,互市才有了眉目,對方就死了,這讓他算盤撥了一空,不過不重要了,只要利用袁紹打破北方的屏障,拿下上谷郡,隨后輻射周邊下落、潘縣、居庸其余城池,也一樣達到目的。
浩浩蕩蕩的騎兵在前進,柯比能見鎖奴還想說話,擺了擺手:“…此處雖然險要,卻也非地勢狹窄之處,對方就算埋伏,也休想憑少量兵馬取勝,你若心憂自行去山…”
話未說完,山勢緩坡的上方,細碎的石子滑落下來引起了柯比能的注意,抬頭看時,心頭隱約泛起巨大的不安。
山巔上,一塊干燥的石頭被拿起來,在一柄月牙鋒刃上來回摩擦,‘吱吱’的輕響,一道巨大體形的大漢岔著腿坐在一塊大巖石背后,腳邊還放著另一支鐵戟,鋼針般的虬須配上那雙銅鈴大眼甚是兇惡,他附近的樹木、巖石隱隱看到上百道甚至更多的人影潛伏。
“…沒到過北地,不知道這邊這么凄慘,不把人當人…柯比能,你娘的…我要拿你的腦袋在地上摩擦。”
沙沙的微響,石屑不斷從月牙戟鋒上灑落,隨后他轉過頭,山下腳步蔓延這邊,兩道身影飛快的攀爬,摸過來:“鮮卑人的斥候下去了。”
石頭丟到一旁,典韋撿起另一柄鐵戟,拍拍倆人的肩膀,朝周圍聲音如雷:“去殺人了!”
影影綽綽的身影多達上千,從樹上、巖石縫隙里緩緩出來,隨著大漢朝山下過去,之前捆綁在樹上的擂木,紛紛解下來抬往預定的地點,眾人撥開遮掩的草叢,一塊塊腦袋大小的石頭鋪滿,而另一邊,典韋伸手拍了拍立在山腰上爬著青苔的幾塊巨巖,咧嘴笑出猙獰:“推下去!”
數十人撬動下,巖石緩慢的移動,直至崖邊…
不安涌上心頭。
柯比能策馬舞刀,大叫:“立即通知前軍撤回,還在走的立即調頭回來——”傳令的士卒點頭縱馬飛奔時,嘩的一聲,又是碎石夾雜泥沙滾落下來,緩坡上的柏樹枯枝咔嚓一根根的斷裂。
鎖奴抬頭,嚇得頭皮發麻,壓斷樹桿翻滾而來,是幾塊巨大的陰影,順著緩坡越來越快,面對巖石的正下方鮮卑騎兵恐懼的尖叫,前后分裂斷開的倉惶逃離,變得擁擠。
轟轟…
…轟轟轟…
轟鳴的翻滾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數塊巨巖速度不等的砸在緩坡上帶起一連串的草皮、泥屑翻飛,猶如山崩了一般,又高高的拋了起來,在天空劃出一道弧形。尖叫、嘶喊的人群騎著戰馬在它下方擁擠、躲避,然后在人的、戰馬的身體上垂直落下。
轟的一聲,將堅硬的骨骼砸的粉碎,鮮紅的血肉從縫隙里飆飛出來,變得奇形怪狀,它的兩側,其余‘同伴’帶著呼嘯同樣飛過來,然后落下,將奔跑的戰馬連帶上面的人一起壓了下去,粘稠的血肉濺出很遠,或直接壓下去,巖石慣性的翻滾一圈,血肉模糊的人和馬貼在了上面,暗紅的液體緩緩流淌下來。
風在一刻靜止了。人的聲音、馬的嘶鳴混在一起,瘋狂的逃竄隨后落下的人頭大小的石頭,鮮卑騎兵大多只穿件皮襖,好的會有半身皮甲,頭盔自然是沒的,眼下飛落下的石頭擊中腦袋,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腦漿都從鼻孔里撞的噴出來。
短短片刻間,數十人掉落下馬死去。
隊伍中間被數塊巨石砸斷,想要匯合必須泅水逆流游回去,驚慌之中,各部落的頭領揮刀將亂跑嘶叫的身影砍殺,用著鮮卑語大聲喝斥:“不要慌,俯在馬背,到我這邊…”
一塊石頭嘭的砸在他后腦勺上,眼珠子頓時飆射出眼眶,話也未說完,直直落下馬來,剛剛穩定稍許的馬隊,更加混亂了…
半山腰上,公孫止摩挲著馬鬃,闔著眼聽到那邊凄厲的慘叫聲,一抖韁繩,馬蹄緩緩走了下去,來到了鮮卑人后方的道路,一雙眸子睜開,此時在這片黃昏里,冷的讓人膽寒,自他身后,狼騎密密麻麻從林間走出,挽起了長弓。
“吹狼喉!”他拔出彎刀,一抖肩膀,披掛的皮裘滑落到地上,言語低沉:“告訴所有人,出擊,把鮮卑人趕到河里去,喂魚。”
嗚…哇嗚…
李恪取過胸前的狼喉吹響,不久之后,戰馬踏過地面的雷鳴化作兩道,一東一西夾擊而來,西面的趙云作為箭頭,帶著黑山騎發起了恐怖的沖鋒,那張分不清表情的俊臉上,猙獰化作惡鬼,揮舞著龍膽槍,直直殺入斬雀所在的鮮卑騎兵當中。
“啊——”
槍頭刺入人的身體飆出鮮血,隨后挑上了天空,白色的戰馬轟然闖入敵陣,銀蛇瘋狂的舞動,他奔過的一條直徑,血線飛灑,兩側的鮮卑騎兵就像破布偶紛紛掉落下馬,有人試圖上來攔截,直接被一槍掛在了上面,向前推進。
“鮮卑狗!”
“我漢人的血還未冷——”
尸體從槍頭甩出,白袍將領踏碎大地而來,直取鮮卑將領斬雀。
龍戰于野,其血玄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