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上官令聽說,都詫異許久。
這竟似早預料了將有大災一般,硬是先把攤子給弟子壓上。
就算天將降大任,也沒有這般磨礪人的吧?
上官先生覺得事有蹊蹺,這兩日便收拾去了白龍觀。
那里有閔柏建的白龍塔,他要去清清靜靜的觀觀星相看看風云。
看閔柏愁得嘴里都打起了燎泡,美娘自不會撩拔嬉笑,只心疼的讓人準備了清火的蓮心茶,勸閔柏喝一碗。
“不管皇上怎么說,日子總是要過的。你就是愁出白頭發來,也于事無補。倒不如先保重身子,再來想法子。”
可殿下正煩亂著,也聽不進去這些話,聞著蓮心茶的苦味便不悅道,“我心里已經夠苦的了,你還拿這個給我,索性苦死我算了!”
他話一出口,便知失言。急忙賠罪,“我不是怪你,實在是…”
話音未落,卻只見美娘抬手,咣啷一聲,竟是將茶杯擲在地上,狠狠砸了個粉碎!
閔柏嚇了一跳。
美娘就是發脾氣,素日也不會這么失態,難道是真的火了?
誰知媳婦轉手將另一茶杯遞他手上,抓著他的手,又是咣啷一聲,砸了個粉碎。
素來講究儀態端方的殿下,有點懵。
美娘回手,又將茶壺也遞他手上了,還眨了眨巴眼,“砸吧,反正不貴。”
殿下忽地明白幾分。
再看看手上的茶壺,確實不太貴,便舉過頭頂,跟砸那討厭的虞亮似的,惡狠狠砸了下去。
然后小夫妻一個遞,一個砸,時候不長,把一屋子瓷器砸完。見殿下還想去搬那屋角的大花瓶,美娘果斷叫停。
“行了,出口氣就得了。那花瓶還是值幾兩銀子的。”
哦,那就不砸了。
回過身來,殿下長出一口氣,只覺額上微有汗意,但胸中那股忿懣之氣,著實消散不少。
“孤今日也失態了,回頭自罰抄經一卷吧。”
“別呀!”美娘給他重新遞了杯清茶,溫言笑道,“又不是要修行做出家人,總得有些七情六欲,偶然犯些小錯,發散發散也好。橫豎這點小錢,你媳婦出得起!”
咳咳。
其實她早想換換家中的瓷器了。
剛搬來這邊府上時,殿下就送了整整一車的精美瓷器。
就是擺宴年節時才許拿出來用,平常家里老人家舍不得,生怕糟蹋了好東西,俱都只用自家買的便宜貨。
如今好容易尋個借口,砸了這一屋子,明兒正好就能換新貨了。
于是心情大好的美娘,等殿下喝了口茶,才拉著他去后園踏青,讓下人打掃收拾。
小夫妻手牽手走在菜地邊的田壟上,美娘還跟他說,“家是什么地方?家就是當你不如意時,可以回來撒氣撒嬌的地方。你肯在我面前發脾氣,才是拿我當媳婦呢。若成天端著裝著,又有什么意思?”
殿下心中受用,面上有些訕訕,“只太糟蹋東西了。”
美娘嗔道,“什么叫糟蹋?這瓷器拿來裝吃的用的,算是正經用途。但能讓人消除郁氣,不也是正經用途?否則你若為此憋出病來,吃的那些藥錢,身上遭的罪,豈不比這幾個杯盤值錢多了?
且這些用具本就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若一套用上七八年,那些匠人們喝西北風么?只當替他們多找些活干了了。再說又不是無緣無故砸了取樂,偶一為之,不算什么。”
殿下得她這番勸解,當真大開眼界。
打小人人教他要規矩懂事,唯有美娘生怕他憋著,寧可讓他砸東西消氣。
這破壞的感覺,還當真是好極了!
再看她那自打開春后,就跟吹皮球般鼓出來的小腹,殿下忽地想起一事,唇角微勾。
結果偏給美娘瞧見,又偏給她猜中心事。
“怕我將來慣孩子?縱得他們無法無天?這你大可不必擔心,我要慣呀,也就只慣你一個!”
哎喲喲,這熱辣直白的情話,直聽得殿下一張俊臉,都紅成了天邊的晚霞。
嘴上嫌棄著,“大白天的,莊重些,省得旁人聽見。”
心頭卻美得跟灌了蜂蜜似的,甜得了不得!
然后不生氣的殿下,開始跟美娘商量正事了。
“那虞亮要來便來吧,總之孤也不怕他。只如今貞淑郡主哭著求著要上京去給她母親召魂,這事倒有些難辦。”
慶國風俗,人死之后,必須有親人在墳邊,為其每日召魂。滿上七七四十九天,人才能消除今生的一世罪孽糾葛,安然投胎。
就算她爹慶國皇叔是戰敗而死,但身為貴族,最后貞淑郡主和母親,還是為其作足了法的。
如今乍然聽聞母親過世,貞淑郡主身為唯一女兒,自然就想去京城,為金選侍召魂。
閔柏倒不是不肯放她走,如今她還能跟著京城來的傳旨太監一并回去,也不用單獨派人送。但問題在于,漢王殿下覺得金選侍死得有蹊蹺。
雖然傳旨的太監說,金選侍是病死的,可閔柏不信。
就算燕成帝從來沒召幸過金選侍,但妃嬪過世,哪怕是慶國小皇帝硬送來的,但礙于面子,死后也應追封一下,再行下葬,多少得些體面。
但金選侍入宮時是八品,死后仍是八品,這就很不尋常了。
想想蕭明珠,她都是七品的才人。
據說如今這位蕭娘娘還頗為受寵,皇上十次去后宮,有九次都是去她那兒,就更讓閔柏心生疑惑了。
他父皇能看上蕭明珠什么?
而這蕭明珠被壓制多年,乍然翻身,卻是沒有半點音信送回家鄉炫耀一把,那她在宮中得的又是什么寵?
以上疑點太多,殿下跟慶國皇叔,又頗有幾分不打不相識的交情。不忍讓他唯一的血脈,也斷送在宮廷,才沒有立即答應。
聽他說起這事,美娘才告訴他,“這事你不說,我也要說。昨晚我收著貞淑郡主送來的血書一封,正想跟你說呢。”
“她還寫了血書?”
小夫妻對視一眼,同時看到彼此眼中的決定。
更不能讓她去了。
這樣的心態,只怕入了宮廷,發現什么蛛絲馬跡,頓時就要鬧出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