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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2章 萌芽

  孫策贊同張纮的看法。楊修除了沒有武藝,幾乎就是完美的武器。朝堂上以文斗為主,武藝用途有限。以楊修的出身,真要被人殺死在長安,天子這鍋就背定了。即使為他自己的名聲著想,天子也要保證楊修的安全。

  孫策展卷而讀,情況和他們預計的差不多,但也不缺意外。天子要求大將軍府主持點校天下戶籍,查閱過去幾年的賬目,追繳逋欠的錢糧賦稅,恢復舊制,征發各州郡士卒戍守京師各宮、官署,并詔告天下,一旦各州郡的錢糧賦稅及戍卒抵達長安,即將罷除士家制度,免除世代兵役,恢復為普通百姓。

  孫策沉吟著,將公文遞給張纮。張纮迅速瀏覽了一遍,也有些意外。

  “朝廷這是以退為進,將難題又推到大將軍府了。”

  “是啊,張相以為是誰的主意?”

  張纮撫著胡須,淺笑道:“說不準。從手法看,有些像荀彧,但術的成份更重,又有些像劉曄、劉巴。也許是兼而有之,并非一人之見吧。”

  “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與壞,因人而異。如果朝廷按照大王的設想改制,行大王之政,大王以為是好事還是壞事?”

  孫策眼神微閃,沉默了片刻。“好事。”

  “臣也覺得是好事。”張纮微微頜首。“只可惜天子未必有大王這樣的胸襟。”

  孫策轉頭看看張纮,歪了歪嘴,似笑非笑。如果天子真能按照他的設想改革,對天下人來說都是好事,唯獨對他來說未必是好事,至少有點遺憾,只是這樣的話他不能說得太明顯。張纮應該看得出他的勉強,卻還是夸他有胸襟,這是鼓勵還是虛偽?

  迎著孫策的眼神,張纮笑了。“人無完人,能取其大者,便是非常人。”

  孫策也笑了,繼續向前走。張纮果然是鼓勵的意思。張纮與郭嘉不同,他傾向于爭勢,崇尚陽謀,以正道而行。當初關中旱災,張纮極力主張向關中輸糧便是這種思維的體現。當時他雖然答應了,卻有些勉強,畢竟三十萬石不是小數目。現在看來,張纮的決策還是對的。若非如此,楊修如何能理直氣壯的懟朝中眾臣?至于民心,那就更不用說了,關中百姓一遇災就往南陽跑和那三十萬石糧食有很大關系。

  “先生不僅是良相,更是良師。能以先生為師,時時聆聽先生教誨,是我的榮幸。”

  “能為大王師,亦臣之幸也。”

  君臣相視而笑。

  拐過一道彎,前面豁然開朗,一汪清泉出現在面前。山勢蜿蜒,清澈的泉水從林間流下,潺潺有聲。泉水倒映著藍天白云、赭紅色的山巖,如同一片云霞,與滿眼的青翠混在一起,自有一番清透。

  沿著泉水,數十人或坐或立,三五成群,有的欣賞風景,有的輕聲說笑,幾個少年則相約爬山,比試腳程。有父子同游,有夫妻作伴,也有呼朋喚友。熱情的忙于結識新朋友,靦腆地則遠遠地看著。鐘山靠近玄武湖,離即將作為都城的石頭城也不遠,是文武官員最鐘意的住宅區,尤其是水師將領,幾乎都在鐘山腳下定居,體沐時爬爬山,搞個野炊,也是非常愜意的事。

  見孫策和張纮走來,這些游人紛紛起身行禮。孫策放眼看去,大多是熟臉,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叫出名字,卻知道不是普通百姓,頻頻點頭致意。看到幾個少年聚在一起搖頭晃腦的吟詩,還停下來看了一會。那些少年既興奮又緊張,紛紛向孫策請教作詩的訣竅,卻不敢將詩稿拿過來給孫策看。孫策討了兩篇來看,啞然失笑,原來他們做的是情詩,不知道看中了哪位春游的少女,想做首詩表白,卻又怕丟臉,聚在一起互相探討揣摩。紙上墨跡縱橫,充斥著美人、香草,幾句詩改了又改,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

  看到他們,孫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青蔥歲月,想當年也是這般的青澀而騷氣蓬勃,為賦新詞強說愁。

  走到泉邊,孫家子弟已經占了一片最好的地方,孫翊不知道哪兒去了,孫尚香和一群羽林衛正在一旁比射,旁邊圍了一群少男少女,孫匡席地而坐,正伏案疾書,孫朗伏在一旁,兩個小腦袋靠在一起。孫策走來,兩人也沒注意,兀自入神。

  孫策探頭一看,見孫朗手里拿著兩片葉子,孫匡則在紙上作畫,將葉子的形狀描繪下來,旁邊已經有了一頁稿子,有圖有文,筆法純熟自如,看起來不是第一次。孫策拿起看了看,很是滿意。

  “這是作什么用?”

  聽到孫策的聲音,孫朗、孫匡抬起頭,仰起小臉,露出燦爛的笑容。“王兄,我們要做一篇《吳都賦》。”孫匡說道。

  “作賦?”孫策抖抖手中的畫稿。“那怎么畫上了?”

  “作賦要鋪陳景物,自然要先搞清楚都城附近都有些花草樹木、蟲魚鳥獸。”孫匡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已經收集了一百多種了。”

  孫策啞然失笑。漢賦是講究鋪陳,以辭藻華麗著稱。漢末五言詩已經興起,但賦的地位還很高。孫匡是孫家子弟中最喜歡讀書的,有這樣的志向也很正常。不過孫策對賦不太感興趣,對孫匡收集的資料倒是感興趣,這簡直是一部風物志啊。

  “多收集一些。”孫策摸摸孫匡的腦袋。“賦可以慢慢作,到時候將這些花草樹木、蟲魚鳥獸的圖譜結集成冊,印出來,也是不錯的。十歲之前出專著,你是我們孫家當之無愧的讀書種子。”

  “這個…還能出書?”孫匡很意外。

  “當然可以。”孫策又看了一會,越看越覺得孫匡畫得不錯。“你跟誰學的畫?張公嗎?”

  “主要是和張公學的,去年遇見趙公,蒙他指點正途,前些天又承蔡公不棄,指點了一些筆法。”

  孫策連連點頭。張昭的書法不錯,沒想到他還會做畫。趙岐善畫,他倒是清楚的,至于蔡邕,那就更不用說了,十項全能,好像除了生孩子,就沒有他不會的學問。蔡琰得他真傳,手繪的插圖堪稱神品,就算是唐伯虎看到了也會視若珍寶。有這幾位大家指點,孫匡的繪藝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喜歡畫畫?”

  “喜歡。”孫匡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吐了吐舌頭。

  “喜歡就畫。只要你愿意畫,王兄養你一輩子。從這個月起,專門給你一筆錢買紙買筆,順便再雇一個跑腿打雜的,幫你采集標本。”

  “我!”孫朗立刻舉起了手,生怕孫策看不到,連腳尖都踮了起來。

  孫策大笑,捏捏孫朗的小臉。“那就你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張纮撫須而笑,眼神欣慰。

  孫策和兩個弟弟聊了一會,又看了一會孫尚香射箭,回到主席,袁權等人已經準備好妥當,正聚在一起說笑。孫策和孫匡、孫朗說的話,她們都聽到了,孫策剛坐下,袁衡就向他請示,打算也給劉和增加月錢,提供紙筆。孫策多次見劉和跳舞,也見過她手繪的舞蹈圖譜,知道她遺傳了漢靈帝的基因,對藝術有一定的天賦。不過他不覺得劉和需要這筆錢。他雖然沒有給劉和整個丹陽郡的賦稅,但劉和的私房錢很充足,不至于差這點錢。但他還是答應了,這是袁衡作為正妻對財權掌控的權力,他應該予以尊重。

  坐下聊了一會兒,郭嘉趕了過來,鐘夫人和郭奕跟在身后。郭奕和孫策、張纮見禮后,找年齡相當的朋友玩去了。自從徐節擔任了孫尚香的軍師,郭奕徹底解脫,連性格都開朗了很多。

  孫策將楊修的報告轉給郭嘉,郭嘉看完,考慮了一會兒,有些不屑。

  “荀文若真是可憐,知其不可而為之,誤人誤己。”

  孫策不太明白。他看得出天子不肯服軟,但他看不出有荀彧的影子,至少不能確認,包括張纮也無法斷言。郭嘉卻一口斷定荀彧,是直覺還是收到了什么線報?

  “大王,做好應戰的準備吧,有備無患。”郭嘉沒有做過多解釋,只是不動聲色的瞟了一眼孫策身后。孫策沒有轉身,他知道身后有哪些人,袁權、袁衡都在那兒,長公主劉和也在其中。不過他不擔心劉和,劉和膽子很小,每次寫家書都會讓他過目,他沒時間也會讓袁權過目,得到允許后才會發出。

  “奉孝覺得天子將如何行險?”

  “以加官進爵為餌,誘使曹操、袁譚夾擊,天子居中,伺機而動。不過這只是他的一廂情愿,以輕馭重,與虎謀皮,向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縱使一時得逞,往往也會自食其果。可曹操、袁譚不會放過這個正名的機會,他們一定會響應的,甚至劉備都會從中分一杯羹。”

  郭嘉搖了搖羽扇,眉頭微皺。“大王,封王詔書公布天下也有幾個月了,賈詡一直沒反應,是不是該敲打敲打他了?”

  孫策搖了搖頭。他也要考慮這個問題。朝廷有意封王是去年四五月間,正式封王是十月,以邸報形式公布天下,賈詡肯定收到了。可他既沒有派人來祝賀,也沒有反對,反應實在有些詭異。楊修去關中,蔣干得以將主要精力轉移到河東、并州,應該與賈詡見過面了,只是還沒消息來。

  “賈詡是響鼓,毋須重錘敲。當然,我們也不能指望他太多。這個人…”孫策頓了頓,說道:“只幫值得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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