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荀彧、劉巴的例子在前,孫策早就對所謂名士沒有太多奢望。與其勉強弄來找別扭,壞了名聲,不如放生。不過他也是不是圣人,做不到心無芥蒂,你看不起我,不肯為我所用,我也可以不用你。
孫策讓杜畿寫一份名單。杜畿知道,這份名單到了孫策手里,那些人就算不倒霉,仕途也會受阻。他雖然也不喜歡這些人,卻也不愿意做得太過份,所以他反復斟酌,只說了三個人的名字,都是志大才疏,眼空一切的無能之輩,就算沒這件事,他們也很難在孫策麾下受到重用。
孫策沒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知道杜畿心里有顧忌,卻沒說什么。究竟是哪些人,他只要想知道,總可以查得到,但杜畿不肯睚眥必報,有君子之風,他不能勉強,免得壞了杜畿私德。
孫策讓諸葛亮把諸葛亮記下名單,然后問起荊州的情況。說到政務,杜畿打開了話匣子。
“將軍,荊南雖然不如荊北富庶,但潛力不小,應該加以重視。長沙乃是魚米之鄉,盛產稻米,自不待說,零陵、桂陽、武陵也絕非窮鄉僻壤,雖多丘陵,也有不少土地分散在山陵之間。山中多有木材,又有礦產,地圖呢,快拿地圖來,我指給將軍看…”
見杜畿說得興奮,孫策不禁莞爾,這是一個能吏,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耿直漢子,不過要愛惜,不能讓他英年早逝。整治完襄陽世家,應該讓他休息一陣子了。
諸葛亮取來地圖,鋪在案上,杜畿移到孫策對面,指圖而說,膝蓋不知不覺的向前移,碰到了孫策的膝蓋猶不自知。他低著頭,指著地圖的郡縣,口若懸河,人口、物產、道路,如數家珍,說到興奮處,摘下頭上的冠擱在一旁,幾縷白發在一頭油膩的頭發中格外顯眼。
“桂陽南行,可直抵番禺。零陵南行,入漓江可入蒼梧,入潭水可入郁林。武陵地方廣大,與益州南部接壤,民風剽悍而質樸,威恩并用,可為精兵。若放任不任,則難免為敵所用,終至潰爛…”
孫策連連點頭。杜畿這幾年帶兵積累了不少經驗,他在山地戰上的能力完全不弱于專業的將領。將來如果有合適的機會,他也可以統兵上陣。
正說著,顧徽帶著杜畿的隨行掾吏來了。杜畿為孫策介紹,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知名人士,話也不說,看起來都和杜畿有幾分相似。他們顯然沒料到孫策會接見他們,被顧徽叫來,還以為出了什么事,神情驚懼不安,一副等著挨批的模樣。
孫策請他們入座,吁寒問暖,詢問各人的特長、家庭情況。得知他們大多出自單門寒族,有的人已經做了一輩子的小吏,不禁感慨。他對杜畿說,長史張纮在籌建政務堂,你可以推薦幾個合適的人選到政務堂任教習,將他們一輩子的經驗教給更多的年輕人。這些經驗都是書上不寫的,除了傳授給子弟外,人死了就沒了,現在應該充分發揮他們的才智,提升基層官吏的辦事能力。
杜畿表示贊成,當即就推薦了兩個年齡較長的老吏。孫策讓諸葛亮記下他們的名字,等會議結束,再領他們去見張纮。
兩個老吏感激涕零。他們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成為政務堂的教習。師道尊嚴,這可是難得的榮光。他們先向杜畿拜謝,又再三向孫策表示感謝,高興得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晚飯后,孫策請張纮、虞翻、郭嘉、周瑜等人來議事。
剛剛完婚的龐統也列席參加,雖然他與荊州的事務沒什么直接關系,可是作為孫策的心腹,他多了解一些情況不是壞事。他成親之前就做好了搬家的準備,行李都打理好了,成親第二天就搬到了樓船上,新婦張子夫與秦羅、尹姁作伴,閨蜜重逢,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甚至顧不上龐統。龐統就住在孫策旁邊的帳篷里,聽到消息就來了,見了杜畿,份外親熱。他們都是入幕比較早的一批人,相識多年,但這兩年卻一直沒機會碰面。龐統成親,杜畿也是公務纏身,只派人送了禮物來,卻沒能親自參加婚禮。此刻見面,自然要祝賀一番。
沒過一會兒,張纮也來了。一見杜畿,他就說道:“伯侯,你推薦的那兩人不錯,精通吏務,人又樸實,話雖不多,眼睛卻很毒。你杜伯侯是白虎,他們是老狗,有他們看門守戶,可以安臥矣。”
杜畿笑道:“能讓長史滿意,我就心安了。”
張纮看見了杜畿的白發,嘆了一口氣,拍拍杜畿的肩膀。“伯侯啊,你也要注意身體。將軍的大業剛剛展開,正需要你這樣的能吏,你才而立之年就白了頭,我們壓力很大。要不你來政事堂吧,你比我勝任祭酒。一個人縱使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多教幾個弟子出來才是正道。”
杜畿笑著還禮。“多謝長史關心。有了長史主持的政事堂,我以后就不會這么累了。”
“要想不累,不僅要看得開,放得下,還要注意養生。”郭嘉搖著羽扇,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繞著杜畿轉了半圈,微微一笑。“將軍說得沒錯,的確有點虎氣,沒有你這樣的白虎,鎮不住那些荊蠻。”
杜畿略作思索,就猜到了眼前這位是誰。“足下想必是軍謀處郭祭酒吧?”
郭嘉晃晃手里的羽扇。“如假包換。我跟你說啊,你若想強身健體,可以看看這蔡大家所注的《天下至道談》,多加練習,必有奇效。咦,對了,你成親了嗎?有妻妾幾人,可有子女?”
杜畿有點尷尬。“成親數年,尚未有子女。”
“哦,那你可得抓緊了。”郭嘉收起笑容,上下打量了杜畿兩眼。“是忙,還是…那個不行?如果是不行的話,那你更得練練了。”
杜畿面紅耳赤,不知如何作答。虞翻推帳而入,瞥了郭嘉一眼,說道:“郭祭酒,你怎么在這兒?你夫人到處找你。”
郭嘉臉色大變,顧不上調侃杜畿,轉身就沖了出去,人還沒出門就大叫道:“夫人,我在這里,我在這里啊。”
張纮忍著笑,搖搖頭。虞翻卻是放聲大笑。笑聲未落,郭嘉又沖了進來,臉色很不好,羽扇刮得呼呼響。“虞仲翔,你過份了啊。”
虞翻不以為然,撫著頜下短須,笑盈盈地說道:“祭酒如此懼內,看來這房中術練得也不怎么樣啊。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傳你神行之術,將來萬一夫人發怒,你打不過,還可以跑啊。”
郭嘉眼睛一翻。“敬謝不敏,不勞你關心。你還是想辦法先娶妻生子再說吧。”
虞翻嘿嘿一笑。“我是那種生不出兒子的人嗎?只是還沒遇到合適的女子罷了。妻者齊也,須得般配,方能子嗣強壯,若是強弱懸殊,子嗣要么稀少,要么體弱,如果找不到合適的,不如不找。等我找到合適的女子,你看我會生多少兒子。”
郭嘉惱羞成怒。他妻子鐘氏性強,兒子郭奕身體卻不太好,這是他最不舒服的兩件事,平時很少有人敢當著他的面提,現在虞翻不僅提了,還把兩件事混為一談,暗諷他房中術半通不通,頓時不快。
虞翻轉身打量了杜畿兩眼。“你雖然疲憊了些,卻精完氣足,不是少子之人。不過勞逸結合還是需要的,要不會子女先天體弱,將來難免早夭。”
杜畿更加無語。郭嘉只是輕佻,這虞翻卻是嘴毒,有這么說話的么?我兒子還沒出生,你就說他可能早夭?就算不是說我,影射郭嘉也過份了吧。
這時,孫策走了出來,正好聽到虞翻這番話,順口問道:“仲翔,你還懂醫術?”
虞翻得意地揚揚眉。“醫者易也,當初伏羲造易本就是仰俯天地,內察諸身,通曉易經的人涉獵醫術如探囊取物。我虞家五世傳易,豈能不通醫術。”
“那你剛才說夫妻當般配也是出于醫理。”
“自然,我虞仲翔何曾有胡言亂語之時?”他又對郭嘉說道:“郭奉孝,你雖說修道不精,畢竟也有小成,趁著現在年輕再生幾個,你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至于你家那小子,雖然先天體弱,卻還不算太差,趁著年幼好好調理,將來活個五六十歲還是沒問題的。”
郭嘉哼了一聲,不屑一顧。孫策見了,在案前入座,低聲對郭嘉說道:“奉孝,仲翔雖說尖刻,這句話倒是至誠之言,你不要掉以輕心。”
“他還沒生兒子呢,等他生了兒子再來教訓我不遲。”
“他只是沒生而已,他要生起來,可能真的收不住。”孫策笑道。虞翻是三國奇人,是文士,卻又精通武藝,還有近乎奇技的神行術。精通易經,還真的通曉醫術,當然最讓人驚訝的是他能生,僅是兒子就有十一人,這可是歷史明文記載的,至于有幾個女兒,那就不清楚了。而他對郭奕下的評語也非常到位,郭嘉、郭奕父子都早夭,郭嘉三十八,郭奕沒有具體的生卒年月,但從他的官職來看,可能不會比郭嘉好多少。這可能和郭嘉生郭奕時體弱有關,郭奕屬于明顯的先天不足。
郭嘉瞅瞅孫策,又看看虞翻,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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