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孫策無端而笑,而且笑得非常自然、放松,看起來出奇的開心,與剛才多少帶幾分客氣的笑容完全不同,蔡玨有點摸不著頭腦。“將軍為何發笑?”
“開心就笑了,何必需要理由。”
蔡玨忍不住嘲諷了一句。“想不到將軍如此曠達,不拘俗禮。”
“在夫人面前,拘禮豈不等同虛偽?”孫策不露聲色的頂了一句。“夫人有祭酒這般不落俗套的名士丈夫,有阿楚這般不好女紅的聰明女兒,想必也不是在乎俗禮之人。”
蔡玨一時語塞,面色微慍。
孫策也沒有再說什么,拱手施禮。“中午設薄酒,請祭酒與夫人賞光。”說完,略帶矜持地笑笑,起身告辭。出了帳,他張開雙臂,比劃了兩下,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走,去演武場,活動活動筋骨,然后再到漢水游兩圈。”
“喏。”諸葛亮應了一聲,關照楊儀跟著,自己趕回大帳準備武器、服飾。
蔡玨在帳中聽得清楚,有些狐疑地看著黃承彥。“馬上就要中午了,還去比武、游水?”
黃承彥撫著胡須,打量著蔡玨,含笑道:“夫人,你讓他緊張了,激起了他的戰意。我和他相識這么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有這樣的反應。關心則亂,他對阿楚很是用心。”
蔡玨莞爾,嘴角微挑,有幾分掩飾不住的得意。
張纮與郭嘉一起,結合軍謀處的幾個對經濟比較有經驗的軍謀,根據孫策的建議,很快研究出了一個債務清還計劃,只是在如何制作債劵遇到了麻煩,暫時無法施行。有人提出了防偽問題,如果只是一張紙,沒有合適的防偽辦法,偽造的債劵幾乎是必然的事。就算將債劵的面額定得比較小,成本和收益之間的差額也非常可觀,肯定會有人進行冒險。
在技術無法保障的情況下,張纮暫時擱置了發行債劵的計劃,只是擬定了還款方案。根據這個方案,所有的債務都將逐年歸還,并支付百分之五的利息。這個利息當然不如經商獲利豐厚,但沒有風險,不受累,又有利可圖,還是比較公平的。
張纮將計劃報與孫策,經過反復商討,最好確定了一個草案。第二天,在訪問洄湖的時候,孫策就當從宣布了這件事,并邀請出席的襄陽世家與張纮接洽,對草案進行商定,爭取商量一個大家都能認可的方案來。聽了草案的內容,感受到孫策按計劃還款的誠意,襄陽世家吃了定心丸,情緒穩定多了。
接著,孫策又公布了印坊的工藝流程,從現在開始,只要有資金,任何人都可以開設印坊,但必須向各郡太守府注冊登記,接受監督,并承接相關的官方訂單。
消息一出,最開心的就是各縣紙坊的坊主。可想而知,一旦大量的印書坊開工,打破壟斷,書價下降到普通百姓都能購買的地步,紙張的需求必然猛增,他們將迎來一個快速發展期。為了籌集資金,擴大生產,不少人打起了債劵的心思,打算將手里的債權出售,換取資金,趁著冬閑之際招收工人,擴大生產。孫策的講話剛剛結束,他們就開始尋找潛在的目標進行談判了。
借著這個機會,張纮公布了未來五年的發展計劃,尤其是公布了一批需要重大資金投入的項目,邀請南郡、南陽的世家、工坊代表齊聚襄陽,召開會議,商討稅制改革的問題,尋找合作伙伴。
此言一出,氣氛更加熱烈,紛紛圍上來打聽相關的細節,想從中分一杯羹。
楊介見此情景,福至心靈,當即向孫策請示,希望承辦這次會議。他可以負責所有客人的食宿,提供所需的物品,只有一個要求:此次會議要以洄湖命名。
孫策欣然答應。
作為嘉賓之首,離孫策只有咫尺之遙的蔡諷黯然神傷。如果不是自己托大,這些好處都將是蔡家的,現在全從眼前溜走了,名利雙失。不僅最好的機會與他無緣,等杜畿趕到之后,他還將首先接受清查,名義上是大公無私,先從與孫策關系近的人查起,實際上就是要拿蔡家開刀,殺一儆百。
雖然心里像黃蓮一樣苦,蔡諷卻沒有抵抗的勇氣,蔡家印坊連夜開工,印出數百份邀請書,通過郵驛送往荊州各縣。襄陽本地世家近水樓臺,搶占先機,紛紛趕到魚梁洲求見張纮,探聽口風,尋求合作。
張纮應接不暇。
樓船在碼頭緩緩停住,下了錨,系緊纜繩,放下跳板。
杜畿提著衣擺,快步下船,雖然跳板晃動,他的步伐卻穩健異常。顧徽在案邊等著,一眼就認出了杜畿,上前行禮,報上姓名和職務。
“將軍在哪里?”
“在大帳里等候使君。”
“引我去。”
顧徽躬身領命,帶著杜畿快步向大營走去。杜畿的步伐又快又急,顧徽有些跟不上,只得提起衣擺,一路小跑。杜畿看了他一眼,放慢了腳步。
“你姓顧,又是吳郡人,莫不是與蔡伯喈弟子顧雍同族?”
“顧雍是我從兄。”
杜畿有點詫異。“你在將軍身邊多久了?”
“兩年有余。”
“一直做文書?”
“是的。”
杜畿沒再說什么,來到大營,進了中軍,孫策正在帳前看郭武等人較技,見杜畿走來,他將手里的長矛交給郭武,招呼杜畿進帳。杜畿繞過郭武等人,走進大帳,說道:“將軍居然還有心思演武,真上讓人意外。我在路上就聽到消息了,說襄陽熱鬧得很,不少人都在往這邊趕。”
“是熱鬧,不過和我沒什么關系,子綱先生已經忙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孫策哈哈一笑,引杜畿入座。“看你走路帶風,看來身體還好。多久沒休息了,家人還好嗎?”
“多謝將軍關心,我很好,家人也好。來該帶來拜見將軍,可是我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我讓他們先去吳縣了,到時候再向將軍致意。”
“全部去了?”孫策有點驚訝。杜畿是刺史,雖然不算兩千石,卻是一方大吏,自然要將家屬送到吳郡,但送人質并不需要全部送過去,只要有直系親屬就行。“你是忙不過來吧?”
杜畿笑了,撓撓頭。“將軍召我來襄陽,我估計這段時間會比較忙,年前未必能結束,很難趕到吳縣,所以就讓他們一起去了。”
孫策看著杜畿鬢邊的幾莖白發,皺了皺眉。“伯侯,我希望你做杜白虎,不希望你做杜白頭。你剛剛而立之年就有白發,能堅持多久?要注意休息,不要每件事都親歷親為。”
“創業維艱,江南初定,大批流民和黃巾舊部到江南屯田,千頭萬緒,不能大意。不過將軍也不用擔心,現在已經穩定多了,我會清閑一些。”
“清閑?”孫策才不信呢。他如果能清閑一些,又何至于將家人全部送到吳縣去,這是打算全心全意的投入工作啊。這種態度是好的,但難以持久。“你刺史府的掾吏來了嗎?”
“來了。”
“那好,你把他們都叫來,我聽他們匯報,你在一旁聽著。”孫策笑道:“我看看你都挑了一些什么樣的人才。伯侯,刺史不僅有監察的責任,還有舉薦賢才的責任,你如果身邊沒有幾個得力助手,那就是失職。用一個不稱職的人做刺史,那就是我的失職。如果你因為工作累出病來,以后誰還敢為我效力?”
杜畿很尷尬,心里卻是暖洋洋的。“這個…臣的確不算稱職。”
孫策擺擺手,讓顧徽再跑一趟,去把杜畿的屬下叫來。他這幾年沒和杜畿見過面,但他對杜畿的情況卻不陌生。杜畿是個能吏,智勇雙全,江南四郡能這么快穩住局面,他是有功之人。但他既不是儒生,又不是循吏,法家色彩比較濃,很容易被人當作酷吏,現在又領著兩千兵,兼文兼武,荊南的讀書人都不太喜歡他,不太愿意接受他的辟除。
手下沒有本地掾史配合,一是工作難開展,人生地不熟的,這個刺史不好做。二是所有的壓力都背在一個人身上,工作壓力非常大。也就是杜畿,換一個人,能不能堅持今天都不好說。
“荊南四郡人才多么?”
“人才是有,只是臣無識人之明。”杜畿嘆了一口氣,露出疲憊。
“不是沒有識人之明,是得罪了人吧?”
“嗯,是臣不善為人處事,性格又急躁了些,與同僚相處不太愉快,辜負了將軍的厚愛。”
“都跟什么人發生過沖突?”
杜畿漲紅了臉,求饒地看著孫策。“將軍,給臣留點退路吧。”
孫策咧嘴一笑。“杜伯侯,你覺得你還有退路嗎?關中,你是回不去了,做了四年荊州刺史,被你抄了家的豪強數不勝數,江夏黃氏都栽在你手里,你把荊州人也得罪得差不多了,這時候再想和他們拉攏關系,是不是有點遲了?不要想退路的事了,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你只管往前走就行,只是不要急。”
“喏。”杜畿大聲應道:“多謝將軍。”
“至于那些人,他們有眼無珠,自絕前程,我又何必給他們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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