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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夫婦染病

  桃花召集了幾名醫生,一同前往吳藥師的藥棚,藥棚里已坐著一眾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吳藥師見人到齊了,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瘟疫之所以盛行,非風非寒非暑非濕,乃是天地之間別有一種疫氣所致。”

  桃花聽聞,若有所思。這幾日替病患喂藥的時候,有個染重疫的老爺爺說,前年他老家大水,隨后的三月也爆發了瘟疫。

  “現如今,長安城外的瘟疫,是否和嚴寒干旱有關?”她正想著,卻不知自己已經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吳藥師夸贊地看著她,“正是。另外我發現,這疫氣是可阻擋的,可采用藥物制服。”

  一個白胡子大夫提出自己的疑問,“但疫氣無形可求、無象可見,而且無聲也無臭。怎么能看得見聞得著呢?”

  桃花偏著腦袋,眼珠子轉了轉,“師傅說的極是,疫氣乃是從口鼻而入。現下我們所戴的白面巾便是用來阻擋疫氣入體的。”

  “桃花所言甚是。疫氣感之深者,中而即發,感之淺者,而不勝正,未能頓發。”

  吳藥師走到病床前,指著病患道:“今年疫氣來勢洶洶,不論強弱,正氣稍衰者,觸之即病。”

  桃花崇拜地看著師傅,她師傅可真是神人!

  有個年輕的絡腮胡醫生霍地一下站起來,眼放精光,朗聲道:“本氣充滿,邪不易入;本氣適逢虧欠,呼吸之間,外邪因而乘之。故而需得將患病者隔離。”

  眾人紛紛點頭,極為贊同。

  “那患病者該服用什么湯藥?我之前試了麻黃湯方,卻是收效甚微。”中年大夫出聲詢問。

  桃花搖了搖頭,“麻黃湯方發汗雖好,但不易控制。患者極易因貪涼而去衣被,麻黃只能延緩病情。”

  “我現在采用的是達原飲和三消飲兩個方子。如今長安城外的病患皆可見憎寒壯熱,但熱不寒,頭痛身疼,苔白如積粉,舌質紅絳,脈數。依方服用即可祛病。”

  吳藥師指著藥棚外正熬著的藥罐子,“大家一看便知。”

  眾人圍了上去,阮錢氏揭開瓦蓋,一陣異香撲鼻而來。

  “達原飲由檳榔、厚樸、草果、知母、芍藥、黃芩、甘草七味藥組成。”

  桃花見眾人滿臉疑惑,脆聲解釋著:“家師曾研究翻爛瘟疫論,依著病患的病象對癥下藥,果然有效。”

  眾人恍然大悟,頓覺自己又學了一課。

  “吳藥師,黃芩不夠了。”桃花看見阮衛甲急匆匆地從庫房跑過來。

  天極冷,阮衛甲跑的滿頭大汗。

  “別急,阮兄,庫房里的黃芩還剩余多少?”吳藥師正在查看病患,連忙出聲安慰阮衛甲。

  “僅一日余。”阮衛甲心中那個著急啊,這斷藥如要命,這幾日瘟疫患者日趨增多,而老病患還需堅持服用湯藥才能去病根,庫房的藥日漸減少。

  “桃花你速領幾個醫生一同去采黃芩,另外若是還有冬末的草果,可一并帶回。”

  吳藥師細心地囑咐著桃花,“山上嚴寒,你多加注意保暖。莫要再染風寒了。”

  “是,師傅。”桃花答應極為干脆,又走到阮衛甲夫婦面前,遞給他們兩個香囊,“爹,娘,這是女兒這幾日晚上趕出來的藥囊,你們隨身佩戴著,能抵御些疫氣。”

  阮錢氏接過繡工拙劣的藥囊,緊緊捧在手上,打旋的眼淚順著眼角悄悄滑落,“山上兇險,你多照顧好自己。”

  桃花和幾個醫生在太興山采藥十余日,每日所采的藥材均由絡腮胡醫生運回長安城外。

  這一天,絡腮胡急匆匆地從長安城返回,滿山呼喊著桃花,終于在半山腰的柿子樹下,找到了正撅著屁股吭哧吭哧挖著黃芩根的桃花。

  “哎喲我的祖奶奶,別挖了!趕緊回長安城吧!”桃花仿佛沒聽見,還在使勁挖著。絡腮胡急的團團轉,索性拉住她的藥鋤。

  “怎么了?”桃花用泥手抹了抹臉,更像是個大花貓了。

  絡腮胡心中那個著急啊,偏就話說不利索了,“你…快回去吧,你娘…你娘…”

  聽到阮錢氏的消息,桃花的手不可控制的哆嗦了一下,“我娘怎么了?”她一把拉住絡腮胡的衣領,急切地詢問他。

  “你娘她昨日…昨日…去了…”絡腮胡很艱難地說出“去了”兩字。

  “去了…”是什么意思?桃花踉蹌著后退兩步,跌坐在剛挖的土坑里。

  “阮錢氏去了,我走的時候她不是還好好的嗎?”她喃喃自語著,復又想到什么,蹭地一下站起來,“我爹呢?!”

  “你爹病重…怕是撐不過今晚…”

  絡腮胡的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炸的桃花六神無主。她不在的幾日到底發生了什么?

  “走!”

  桃花騎著快馬,不斷揮鞭驅趕著,“駕!駕!”一路揚起灰茫的塵土,彌漫進她的眼中、心中。

  她恨不得給這馬兒插上一雙翅膀,即刻飛回阮氏夫婦身邊。

  為何老天如此不公,奪了她的親生爹娘后,竟連阮氏夫婦都不放過?!

  桃花披星戴月奔赴長安城外,她趕到藥棚外時,只看見了柴堆上放著一具面部蒙著白布的尸體。

  她下了馬,跌跌撞撞地跑向柴堆,哆嗦著伸出手,慢慢揭開了白布。

  阮錢氏閉著眼,臉色青灰,面部安詳,手交叉放于胸前,緊握著那只丑藥囊。

  有蒙著白面巾的醫生要過來拉開桃花,被吳藥師攔下了。

  桃花嗚咽著,眼淚涓涓流下。夜空里飄起鵝毛大雪,慢慢覆蓋了她和阮錢氏,也覆蓋了遍野的丑惡。

  “我爹呢?”桃花紅腫著雙眼問師傅,“我爹在哪兒?”

  吳藥師不知道如何同她說起,只得沉默著。

  桃花挨個問著眾人,“我爹呢?我爹呢?”

  眾人皆是沉默。

  良久,白胡子大夫訥訥開口,“你爹知道自己并無時日,自你娘去后,便無蹤跡。我們尋了整整一天,才在一處崖邊找到他的藥囊。”

  他慢慢地把藥囊遞給桃花,不忍看她,“我們在崖下又搜尋了許久,你爹他怕是跌入河谷,順流而下了。”

  跌入河谷…阮叔也去了嗎?桃花心中大慟,卻再無眼淚流出。這一天流的眼淚太多了,竟是流光了淚水。

  “節哀順變。”絡腮胡拍了拍桃花的肩膀,“人命有天。”

  桃花并不信阮衛甲就這么死去了,她騎著馬,往下游尋去。一夜光景,撈了十幾具浮尸,愣是沒找到阮衛甲。

  她第二天回到藥棚時,眾人舉著火把正要燒了阮錢氏的尸體。

  “我來吧。”桃花在柴堆慢慢淋遍了松油,舉著松木火把,緩緩將柴堆點燃。

  火光沖天而起,瞬間吞噬了阮錢氏的遺體。空氣中彌漫著燒木頭和熏香的氣味,還有遺體焚燒時產生的一股令人不安的氣味。

  桃花守在旁邊控制火勢,不時用棍子撥弄柴堆,防止火熄滅。

  她心中有多苦,大概只有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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