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聽到什么“掛城墻上”、“頭顱”…頭顱…是爹的頭顱嗎?
陸綰綰猛地坐起身,又是這間青瓦黃泥墻的小屋。
想起爹的死,她心中猛地一痛。從今天起,她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了…
陸綰綰定了定神,大聲喚道:“阮叔!阮叔!”
“哎!桃花等下!”阮衛甲聽見陸綰綰喚自己,小聲地同阮錢氏細語,“你休要在桃花面前再提此事。”
阮錢氏還想說些什么,阮衛甲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阮錢氏不再言語,只是惡狠狠瞪了阮衛甲一眼,砰地關上門走了出去。
阮衛甲端了碗熱騰騰的米粥進屋,“好孩子,餓了吧?”他只字不提當日刑場之事。
“嗯,餓了。”陸綰綰乖巧地接過米粥,自個兒吹涼送入嘴里,“叔熬的米粥真好喝。”
她強顏歡笑,怕被阮衛甲看出心中的悲苦。
阮叔失去了女兒,心中的苦痛定是甚于她的。
“好喝多喝點,瞧你瘦的…”阮衛甲心疼地看著陸綰綰,看到她,便想到那埋在遠山上的女兒。
“叔,你和嬸剛剛在說什么?”陸綰綰歪著腦袋,想要打聽點關于爹的事。
阮衛甲神色一滯,趕緊起身掩飾自己的失態,“沒什么,只是在同你嬸子商量,送你進繡坊的事罷了。”
“哦…”陸綰綰心中自是不信的,“嬸子同意了?”
也無妨,這幾日街坊鄰居肯定地會談論此事,到時再打聽下也不遲。
“嗯。她也是贊同的,女兒家女紅好些,日后嫁到婆家也不會被人詬病。”
阮衛甲連忙引開話題,心中惶然,他如何能開口告訴綰綰,陸家滿門的尸首無人安葬,只由得官府拉到亂葬崗胡亂拋尸?身首異處,被豺狼野獸吃了大部分…
他又怎么能告訴這個小可憐,她爹的首級已在城墻上掛了三天三夜?曝日炎炎,陸老爺的雙目流下兩行血淚,也已曬成兩條血干。
阮衛甲不敢告訴綰綰,她昏厥的這幾天里,自己和阮氏去了亂葬崗。
因自己曾是陸家的下人,怕被他人知道,連大房也未曾告知,幫手也沒帶一個。
等他們趕到亂葬崗時,眼前的景象沒的讓肚里翻江倒海。天還未涼,尸首被官府草草丟棄在荒地上,一些尸首被野獸啃噬,七零八落早已辨不出面目。
他和阮錢氏忍著惡臭,從無頭尸堆里刨出桃花的尸身和頭顱,所幸女兒的尸首在最下面壓著,不至于讓野獸吞噬。
阮錢氏抱著桃花的尸身哭了許久許久,撕心裂肺,心肝寸斷。
而后他們準備尋找陸大人的尸首,翻遍了亂葬崗,卻是不在此處。
他們多番打聽后,才知道陸大人的頭顱被石灰嗆過后,高懸在城門之上,尸身被捆綁在城外的一顆枯樹上,官兵們守著不讓人去收尸,由著老鴉來啄食。
他們不敢替陸大人收尸,怕引起官兵懷疑連累到陸綰綰。
阮錢氏只能將女兒的尸首細細地縫好,他們安葬在長安城外的荒山上,尋了個向陽的坡地,挖了個洞窟用草席一裹,豎了個木牌子草草了事,連喪事也不敢操辦。
大房一家自從知道陸家被滿門抄斬后,也不曾來過他家。
更因為陸綰綰的緣故,阮衛甲也不敢多和大房來往,因著大房嫂子嘴皮子薄,藏不住事。
雖說他們曾見到桃花的次數寥寥可數,為了保險起見,避免陸綰綰被認出來,還是和大房不來往的好。
“叔…”陸綰綰見阮衛甲許久不曾動彈,拉了拉阮衛甲的衣袖道,“叔可是想到了什么?”
“沒,沒有的事。”阮衛甲隱去淚光,“你快喝吧,再不喝粥就涼了。”
“叔,我不想進繡坊。”陸綰綰像是餓極了一般,一口氣喝完了米粥。
“早前聽聞西街有個吳藥師采藥辨藥技藝高超,我想跟著吳叔上山學習采藥。”她似是打定主意般,眼神中透露著堅毅。
阮衛甲恍惚間,在陸綰綰身上看到了陸大人堅毅不屈的影子。
“這…采藥是男子做的事,風吹日曬、上山爬樹的,叔怕你受不住。”
阮衛甲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
素來只聽聞街坊送兒孫去學醫采藥,從未看到過誰家的姑娘背著筐簍去爬那懸崖絕壁,此事還得和婆娘商量。
陸綰綰卻是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她的女紅并不好,如今在阮家,阮衛甲供養著她已顯吃力,更何況送她那些官家小姐才能上的官學教坊?
且阮錢氏因自己失去獨女桃花,心中必是恨極了自己的。與其在家天天對著阮錢氏,白惹阮錢氏不高興,還不如遠遠地看著阮家。
“阮叔,”陸綰綰撒嬌地搖著阮衛甲的手臂,“我還小,日頭大點也是斷然曬不黑的。”
阮衛甲被她磨的沒了法子,無奈道,“我同你嬸商量下,尋個時間再同吳藥師細談。”
“我就知道叔最好了!”陸綰綰面上笑著,這笑意卻是達不心底。
她心中的凜凜堅冰,大概是曝日曬個十天十夜也是不會融化的。
“你先休息,先前你嬸子替你把了脈。你氣血淤滯,還需靜養些時日。”阮衛甲掩上門出去了。
綰綰并未睡著,她怔怔地盯著頭上的青瓦出神。
阮錢氏竟肯替自己把脈,嘴上痛恨阮衛甲痛恨她,實際卻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之前曾聽聞阮錢氏在太醫署學過醫,想必抄家那日的桂花糕定是被阮衛甲偷偷加了什么,她才昏睡著,由著阮衛甲使了出貍貓換太子的戲碼,連累桃花無辜死去。
如今爹被砍頭,甚至被梟首示眾…記得爹說他什么都沒做錯…痛恨爹到如此地步,難不成是有人在陷害陸家?是那個田中策?
今后自己跟著吳藥師采藥,通曉點藥理后再同阮叔習些醫理,日后立足是不成問題的。
待她成長起來,尋到機會,再慢慢查明爹的案子,替爹平反,替陸家洗刷冤屈。
陸綰綰這么打量著,經歷了這么多,她像是一夕之間就長大了,變得穩重成熟。
從今以后,她便是桃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