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綰綰緊跟在阮衛甲后面,拔腿往人流里擠去。一大一小跟著人流涌動。
“你們聽說了嗎,今日要問斬的是前監察御史陸辛陸大人。”
聽到爹的名諱,陸綰綰心中一痛,爹要被問斬了…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聽說是貪污賑災救濟銀的事情被錢有章大人發現,于是干脆殺害了錢大人。”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爹是被冤枉的!
“陸大人是被冤枉的!”陸綰綰大喊,稚嫩的聲音被人潮淹沒,只有阮衛甲一人聽得真切。
“陸大人做官這些年,一直秉公辦事,是個好官。”
“他是好官,我相信他。”眾人議論紛紛 還是有人替爹說話的,陸綰綰想道。
陸綰綰看見臨街的鋪店皆在鋪店前掛紅綢貼紅對子,門口放了一張條案,上面擺著三碗白酒,有的還放酒壺,壺嘴朝外。
甚至有家錢莊的條案上不僅有酒,還有三碗蒸菜。
她拉了拉阮衛甲的手,像是詢問。
“他們在用自己的心意替老爺送行。”阮衛甲似乎知道陸綰綰在問什么,悲痛地回答。
隔著人潮,隱隱約約間陸綰綰看見一排的木車,似乎是爹和叔伯們。
陸綰綰急切地拉了拉阮衛甲的手,“叔,叔,我看見了!”
她使勁惦著腳尖,揚著脖子往前湊,這樣就能離爹更近點了。
阮衛甲也看見了,監斬官田中策騎著高頭大馬,戎裝持刀殺氣騰騰,兩邊押解官兵刀出鞘、箭上弦,鳴鑼開道,煞是森嚴。
一排沒有蓋子的騾子木車里站著的是他昔日伺候的主人家,他們全無例外的脖子、手、腳都戴著三械,加著壺手。
陸大人從容自若、面無懼色,他的囚衣上滿是結痂的血跡鞭痕。
他身后是桃花,桃花此時滿臉血污,口不能言。
阮衛甲遙望著他凄苦的女兒,心中哀痛不堪…桃花,爹對不起你!爹沒能力保護你!
阮衛甲不忍再看下去,撇了頭只顧往前擠,終于帶著陸綰綰擠到了菜市口。
只見此時田中策早已站在監斬的官棚里,官兵們押著陸家眾人上到刑場上,沿著木樁子由東向西兩行排開。
隨后上來一眾劊子手,身著粗麻赤紅行頭,頭裹紅頭巾,懷里抱著鬼頭刀,刀無鞘,刃不見天,全憑一幅赤紅的蒙刀布罩著。
陸綰綰看見官兵們取掉三械后,強迫父兄們跪下,爹直立不跪,官兵在田中策的示意下硬是打斷了他的雙腿,將父兄的頭發解開,編成辮子綁在木樁子上,隨后取出寸把長的釘子用力地將他們的手腳皆反向釘在樁子上。
鐵釘入骨,他們嘴里塞著木丸,承受了巨大的苦楚叫喊不得,只能嗚咽著發出哭聲。
“不!”陸綰綰眼睛睜大,哭著想要上前。這該有多痛啊!
阮衛甲死死地拽住她,“你現在上去,那便是讓桃花替你枉死了。”他女兒那么小,那么無助,他這個做爹的真失敗,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
陸綰綰聽聞,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沁出血來也絲毫不知。她心中痛苦,阮叔心中該是更痛楚的,本來桃花不用死,桃花是頂替了自己啊…
“皇上駕到!”開道的太監高聲呼喊,還敲著銅鑼提醒眾人。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官兵百姓皆下跪迎接李華。
陸綰綰遠遠地看見皇上穿著一身明晃晃的龍袍,她心中燃起一絲希冀。也許皇上會因為陸皖這個身份而對陸家寬容些。隔著甚遠,她也只看見那一身明黃色的龍袍而已。
李華走進官棚里坐定,太監替他搖著宮扇,他并未阻止這場殘酷的處刑。
隨著正午到來,陸綰綰的心一絲絲的涼了下去,整個人仿佛如墜冰窟,開始不受控制的打擺子。
皇上為什么不開口呢?難道皇上不知道爹是被冤枉的?
阮衛甲感覺到陸綰綰的絕望,握著她的手捏了捏,試圖安慰她。
官棚中的李華也相當緊張,聽說陸家被抄、要滿門問斬的時候,他心中萬分緊張。聽說陸家登記在官府里的戶籍里并沒有陸皖的名字,而是一個女子的名字——陸綰綰。
他心突突的跳著,難道,陸皖真是個女子?陸辛的罪名不管存不存在,都已是確定無疑,而陸綰綰,那個傲嬌的軍爺,又有什么錯呢?
他急忙趕到刑場,生怕田中策斬早了,他來不及救陸綰綰。
不過當他看見刑場上并無那道熟悉的身影時,跪著的是個面生的丫頭,他長長的松了口氣,那不是陸綰綰,她沒事就好…
“午時三刻到!”報時太監尖著嗓門大聲道。
陸綰綰看見田中策踱步走上刑場,手拿朱筆竹簡,自東向西挨個驗明正身,在罪犯名字上惡狠狠地打個對勾后,劊子手依次砍頭,鮮血灑遍刑場,滲入黃土。
阮衛甲捂了陸綰綰的眼睛,不讓她看見這血腥的場景。
桃花在陸辛身旁跪著,眼看著一顆顆人頭落地,心里極度害怕。桃花蓬頭垢面,滿臉的鮮血,大聲嗚咽著,兩眼一直在人群中尋找著,終是看見了自己的爹。
桃花眼淚奪眶而出,想叫爹救救自己,無奈喊不出話來。
“罪臣陸辛之女陸綰綰,斬。”隨著田中策一聲令下,“咔嚓”一聲,桃花的頭落在地上,一腔熱血噴流在刑場上。
桃花的頭顱雙目圓睜,似是不理解為什么自己就這么死去了、為什么爹不救她、為什么陸綰綰站在爹的身旁。
阮衛甲攥緊了拳頭,指甲戳進皮肉里絲毫不知。他如何不痛?他骨肉至親的女兒就這么無辜死去了。
心里好痛好痛,此刻他后悔了,也許還有別的辦法保全陸綰綰的,也許不需要用桃花的命去救陸綰綰的。他恨,恨官兵抄家,恨自己無能,恨蒼天無眼!
陸辛看見桃花也魂斷刑場后,痛苦的閉上眼睛。想他陸辛為官十余載,卻是滿門獲斬,甚至還連累下人丫鬟,這下場何其悲慘?
田中策在他身前站定,斜睨著他,“陸大人,您上疏時可想過今日?”
陸辛瞪大了眼珠看著他,若不是口不能言,他必要大罵此佞賊三天三夜。
“我呸,你上疏什么奸臣當道,豺狼滿朝。我看是你陸辛吃了熊心豹子膽!斬!”朱筆在竹簡上重重一勾。
劊子手神色一凜,大喊了一聲:“陸爺,我伺候您走,也是吃哪碗飯辦哪碗差事,您放心走好!”
陸綰綰聽得那聲“陸爺”,猛地拽開阮衛甲的手,想跑上刑場。
阮衛甲急忙拉住她的后領,制止了沖動的陸綰綰。
陸綰綰雙目幾欲噴火,她死死地盯著田中策,像是要把他刻入腦海。她賭咒,就算是田中策死了,她都要把這田狗賊挫骨揚灰!
官棚里的李華轉了頭,不去看這昔日忠良之臣慘死,算是給陸辛留了最后的顏面。
劊子手將刀背貼著自己的小臂,反手拿刀,摸著陸辛的脖子脊椎縫,猛地一揮。
陸綰綰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爹爹魂斷刀下,他的鮮血從脖頸中噴出,有丈余高,頭和身子只留下薄薄的一層皮連著,掛在胸前,雙目圓睜,滿臉的不甘和憤恨。
“不要斬我爹啊!不要啊!”陸綰綰氣急攻心,一聲爹還未來得及開口,卻是“哇”地一聲噴了口血出來,兩眼一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