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逃避心理之下,中世紀的空氣似乎都比門前世界要要清澈一些,深吸了口氣后,冷徹之感直透心底,夏爾隨之走出樹林,來到了在夜色下喧囂吵鬧的營地處。
此時天色已暗,龐大隊伍中,篝火接連被點燃,明亮光芒在夜色下飄蕩出晦澀煙霧,松木燃燒的氣味刺鼻而又令人心安。
不遠處龐大的湖泊在篝火光芒照耀下泛出陣陣水色漣漪,肉眼可見的,一些魚兒黑影于水面下游蕩盤旋,似乎被光所吸引,又可能是因為食物因光匯聚而被引來。
不只是魚,火光吸引來很多注意,森林內的瑣碎風聲,落在枝頭的烏鴉,遠方的狼嚎,以及草地下偶爾出現的蟲鳴聲…
不知名的鳥兒盤旋于這處名叫神眼湖的巨大湖泊上空,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鳴叫,一群群士兵們圍繞篝火而坐,聚在一起談論著種種場面,此起彼伏的大笑聲從未間斷——于軍隊當中,就算黑夜再恐怖,再能吸引到各種注意力,也沒人會有多在意。
“據說這湖中有個島叫千面嶼,一群綠人生活在島上,他們可以預知未來,還能和動物交談。”
返回營地時,波頓公爵仍舊堅持他那用水蛭吸血的那套,圍繞在篝火而坐,一邊將手中銀盤子里那柔軟而又棕黑的“蠕蟲”放在自己毛發稀疏的大腿肚上,一邊與夏爾閑聊似的說。
“那群人可能與您有共同話題。”
“我倒不這么覺得。”夏爾道:“我一向不喜歡那種神神叨叨的人,而且和他們也從沒有什么共同話題。”
他這話很明顯在指某位身著紅袍的女人,波頓于是用他那顏色淡灰的眼眸瞥了營地某處一眼。
“梅麗珊卓夫人確實行事神秘,但我認為她對您沒有惡意。”
“如果她的惡意能夠隨便就能看得出來,那我也就不至于這么忌憚她了。”夏爾暗暗反駁,表面上卻只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波頓見此,低頭用手指捅了捅銀盤當中那幾只濕乎乎的水蛭,隨后語氣真誠地道:“柯藍斯頓爵士要不要來一個?這些小東西很有效果。”
“不了,我對這個不太相信。”
“真遺憾。”仿佛“眾人皆醉我獨醒”一般的嘆了口氣,波頓伸手抓了一只水蛭復又放在自己的臉上,那清涼而又柔軟的觸覺讓他舒爽的嘶了口氣。
似乎因為離開“領導”視線,他有點放飛自我了,每天扎營都要來上這么一出。
夏爾認為他看起來變態極了,于是他站起身來。
“你先忙,我要回去看書了。”
“明天見。”波頓回應,坐在凳子上仰臉朝天的模樣,活像是在敷面膜。
回到自己的營帳處,掀開“房門”,首先入目所見的,是一具新鮮尸體。
躺在床榻不遠的泥土地上,穿著亞麻衣物,赤腳光頭,四肢長滿老繭,從模樣來看,這是位農民。
中世紀農民。
雖說盧斯.波頓有著種種怪癖,但在某些方面卻很配合夏爾,比方說這具尸體。
從傷口來看,這位可能是被強盜一劍捅死的,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總之當他們到達這處湖邊的旅館廢墟時,就見到了很多類似的尸體。
周遭沒有遇到任何手持武器之人,但奇怪的是尸體從外表看來卻非常新鮮。
“這可能是某位雇傭騎手干的。”盧斯波頓對此猜測,并沒有把這個當回事,然后大手一揮,就讓士兵將尸體抬到夏爾營帳當中了。
非常的識趣。
“就是有點變態,而且似乎很冷血…”漫無目的的思索著,夏爾隨手掏出骷髏吊墜,蹲下來正要施法,余光卻見到了營帳外一抹不正常的黑影。
籠罩在營帳表面的黑影在火光下微微動彈著,恍惚擴散,看起來頗為驚悚。
大晚上的看到這種東西,一般人估計會被嚇一大跳,然而夏爾卻只是不耐的暗罵了一聲。
于是他快步走出營帳,在黑影沒來得及跑掉之前就來到了他面前,隨后咬牙道:“我和你說過一百八十遍了,不要再來偷窺,你怎么就是不聽?”
“這就走這就走,您別和我這個糟老頭子一般見識,我這就走。”見他神色惱怒,黑影忙不迭地弓了弓腰,隨后轉頭就準備離開。
這位不是旁人,正是那個科本老頭。這段時間一直糾纏夏爾,因為被夏爾所排斥,眼下已經發展到偷窺階段了。
“等等!”
老人很果斷又非常熟練的轉頭就走,夏爾卻突然叫住了他,隨后在科本老頭疑惑的目光下,他走入帳篷,緊接著就拿出一本厚厚的羊皮書。
將這本書一把塞到老頭懷中,又看了看跟在他屁股后的那位“瘦弱”的斗篷人,年輕人冷冷地道:“不要再來找我,明白?”
“明白明白,我這就走這就走。”重復著剛剛的話,他正想離去,袖子卻被年輕人一把拉住。
“我是認真的,如果你再來找我…”
見他冷淡模樣,老人眨了眨眼,了解到這位恐怕是動真格的了。于是臉上賠笑隨之收斂。他靜靜的看著夏爾,似乎能夠清楚看到他內心一樣,又仿佛在認真打量著這位年紀都能夠當他孫子了的年輕人。
半晌,老人語氣低沉嘶啞地道:“不要妄圖掙扎了,巫師大人,我們是同類人。”
“同類你個狗屎哦。”夏爾氣極反笑。
要說就算再反感,他也不可能對待一位能當他爺爺輩老人如此無禮 然而這人實在有夠煩人一些。
自打那日初次見面后,這廝不僅沒有躲遠遠的,反而每天都會糾纏上門來,或者問這問那,或者干脆癩皮狗似的請教問題。
被陰陽怪氣的損幾句也完全不在意,反而該干什么就干什么。面皮的厚度可謂超越凡俗。
在灤河城時就是這樣,離開灤河城不斷趕路間同樣如此,也不清楚他是真的沒事干了所以整體圍著夏爾轉,還是他把整天圍著夏爾轉當做主要事情來做。
這一路上,除了屁股問題之外,就屬這厚臉皮的老頭最惹人反感,只是任憑夏爾如何驅趕,他完全就不當回事。
“世俗觀念將您整個人都束縛了住,如果您能放棄這些無謂的想法,那么我相信您肯定不止現在這種成就。”
“但這不要緊,所有人在年輕時都免不了有一些幼稚想法,而當你們逐漸成熟之后,早晚會將那些無用觀念拋之腦后的。”
“所以,我們是同類人,巫師大人。”
夏爾靜靜看著他,似乎想要在他臉上找出虛偽痕跡,然而盯了半晌,他都沒發覺任何不自然,反而只有一臉的認真與誠懇。
誠懇?
夏爾突然笑了。
“好吧,為了證明我和你不是同類人。”他說著,拽下脖子處佩戴著的,被無視了許久的十字架項鏈。最后在科本老頭呆滯的目光下,本該屬于黑巫師行列的夏爾竟然看起來充滿神圣感!
高亢而又恢弘的咒語隨之響起,光明于黑夜閃爍而出,纏繞在科本老頭屁股后那瘦弱身影上后,焦糊味散發,斗篷自燃,最后,沒有絲毫意外的,這具被夏爾親手制作而出的白骨骷髏,又被他親手毀滅。
枯骨焦黑,靜靜堆積在泥土地面,高溫殘留下猶如薪柴般劈啪作響,糊味煙霧隨之升騰。
夏爾目光看向身前的科本老頭。
然而事情又再次超出他預料。
眼見枯骨變成一堆粉末與燃燒成破爛的斗篷堆積在一起,科本老頭不僅沒有絲毫恐懼或者動怒,反而淚流滿面。
“我年輕時對白魔法非常推崇,直到年歲漸長,才開始對死亡充滿敬畏。”
“巫師大人,你竟然…你…”他整個人顯得激動不已,猶如小孩子看到了最喜歡的“動畫片”。
“似乎起了反效果?”夏爾愕然,隨后眉頭緊緊皺起,“你怎么就這么煩人啊?別再跟著我了,我一點也不喜歡你,明白?”
殘忍而又直白的話語仿佛刀鋒一般捅入心底,老人臉上興奮神色呆了呆,隨后他嘆了口氣。
“是的,誰又能喜歡我這模樣呢?誰又會希望變成我現在的樣子?”
“先是父母、朋友、親人、然后孩子、最后輪到自己。”老頭勉強一笑。
“每當烈日落下,我都當自己又老了一歲。每當黑夜降臨,我總是不甘心睡去,生怕第二天再也沒辦法蘇醒。”
“我想,既然白魔法無法拯救我們,那么黑魔法?”
“不過…你還年輕,又怎么會懂。”
斷斷續續而又嘮嘮叨叨地說著,老人顫顫巍巍的轉身離去,那充滿落寞的背影看的夏爾眼皮直跳。
“他沒有撒謊。”
耳邊突然傳來一句話,夏爾轉頭看去,紅袍女從黑暗中走出的身影映入眼簾。
“但他言行充滿目的與誤導性。”注視著科本遠去的身影,梅麗珊卓輕輕一笑,“年輕人總是容易被找到弱點,然后加以利用。”
說著,她用那紅潤的雙眸緊緊看著夏爾面頰,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這么瞅我干嘛?”
夏爾對此莫名其妙。
“我從火焰中預見了危機。”梅麗珊卓神色恍惚地道:“君臨的危機。”
“君臨有什么危機?”夏爾聞言更加摸不著頭腦了。或者說,這又關他什么事?
“不,并非君臨,是關于你的。”
梅麗珊卓緊接著就解開了年輕人心中的疑惑,然而這回答顯然不怎么美妙。
“燃燒的火盆,施法的男巫,惡魔的低語,還有烤焦的血肉…”
語調縹緲的呢喃著,紅袍女深深看了夏爾一眼,隨后轉身離去。
“燃燒的火盆,施法的男巫,惡魔的低語,還有烤焦的血肉?”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夏爾眉頭緊皺。
“什么意思?”
沒人能回答他,似乎紅袍女來此就是為了說這么一句話的。這句神神叨叨的話。
于是他最終哼了一聲,轉頭進入房間。看了看眼下農夫尸體,將一切瑣事拋之腦后,他再次掏出自己的骷髏吊墜,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事情。
陰沉咒語于輕輕開闔的唇部出現,營帳內的燭光似乎隨之晃動。
不久之后,咒語停歇,夏爾收起吊墜,蹲下來,用拇指扒開尸體眼皮看了看,突然問道:“你說他們是不是很可笑?”
尸體因死亡而擴散的瞳孔沒動,但嘴巴卻咧了咧,“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