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笑起來。
劉氏坐了坐便告辭了。
只剩了自己人,華夫人便細細地順著四壁慢慢地端詳,瞧見玄關處博古架上擺著的一對玉白菜,遂笑著道:“知道你們府上清貴,不喜歡那些金器,我那里還有對比這個更大些的白菜,哪哥哥進京,我讓他捎過來,給我們姑爺添添案頭也是好的。”
華氏道:“玉白菜我倒不想要,嫂嫂要是不心疼,就把上回那段沉香木運來給我如何?我想將來制成雕花鑲在雁姐兒的嫁妝上。”
華夫人笑睨她一眼:“你打小就會挑好的,可知道那段木頭值多少錢么?”
華氏笑著,挽著她坐下來,說道:“那我拿兩對玉白菜跟嫂嫂換好了!”
“得了!”華夫人笑罵,“我還缺幾棵玉白菜不成?你哥哥就你這個妹妹,你要什么我不會給?”說完她斂了笑容,放下手中茶杯,說道:“你想要什么金玉都容易,莫說一棵木頭,就是十棵我也替你辦來。只是有一樁,嫂嫂從旁也是干著急。
“你倒是說說,這么些年了,如何你這肚里還是沒動靜?”
華氏聽得提起這個,神情便恍惚起來。
華夫人握住她的手,說道:“傻丫頭,我知道不怪你,不過這終歸是個隱患,沈家若是看在早年間兩府情份上的話興許不會如何,可若是連這點情分也不顧——”說到這里她嘆起來,余下的話也咽在了喉嚨底。
華氏聽著這話,便知道她察覺出什么來了,當下并不愿再往深處說,遂強笑道:“嫂嫂今兒才來呢,就嘮叨起我來了,也不知晴姐兒薇姐兒平日在府里耳朵聽出來繭來沒?”
華夫人盯著她看了片刻,也就笑道:“她們倆就是被我嘮叨怕了,所以才鬧著要上京師來!”略頓,又說起先前那話:“雁姐兒才九歲,如今就辦嫁妝未免太早了些,家具打好了也放舊了,過上三四年再制也未遲。不過用料什么的你倒是可以先合計合計,缺什么再跟我說便是。”
“我也是這么想。”提到女兒的婚事,華氏才又愉快起來,“雖說才這么點大,但日子過起來也是快的,你不知道她如今竟是鬼靈精似的一個人,連隔壁顧家的小世子都時常被她欺負得哇哇叫,將來也不知道什么樣的男孩子才鎮得住她!”
華夫人笑道:“雁丫頭雖然好動些,但卻是個知輕重的,將來自是要替她選戶好人家…”
她們這里說著體己話,沈雁也在西廂房與華正晴姐妹互敘別后之情。
華正薇今年十三歲,華正晴十二歲,雖說華正薇與沈雁年紀相差更大些,但相較起冷艷的華正晴,似乎兩人間更有話說。
“我來了這次京師,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來,來之前母親交代,回去后我就得埋頭學習持家之道了。”華正薇托著兩腮,微微嘆息著說道。
沈雁知道華夫人這般交代是有開始替她說親的打算,在華鈞成獲罪之前,她的確是訂好了一門親事的,只是未料還未曾過門就遭遇了這等慘案。
眼下卻不好說破。想了想,她說道:“如果你們能搬來京師住就好了。”
這個想法其實她已經醞釀很久了,如果華家搬來京師,起碼朝堂的動向他們掌握得更快捷,而且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也好坐一處商量不是嗎?他們當初搬去金陵不過是便于采辦,并不是皇上有規定必須離京,再說他們在京師有現成的宅子,只要華鈞成夫婦愿意,一切不是問題。
當然,她其實對于外公當初決定搬家去金陵的事情也是存有疑惑的,雖說搬去金陵的確是便于采辦,可采辦是當家的和下面人的事,并不必內眷們也出動,舉家搬遷,會不會動靜大了點兒?
華正薇當然沒她想的這么深,也不知內情,聽見這話,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南北直隸相隔數千里,咱們家當年搬過去的時候路上就花費了整整一個月時間,還有財力物力,再說金陵又是華家祖籍之地,就是我想搬,父親也未必會。”
沈雁搖著扇子,直起身來,說道:“表姐只要想想皇上近些年對華家的態度,舅舅也未必不會。”
前世里沒有人會意料到華家日后會罹逢大難,自然沒有人提出搬到京師,而照沈宓他們之前的想法,不是還認為離京師越遠越安全么?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殊不知若有人真想對付一個人,他就是避得再遠也是沒用。
眼下雖然她也沒把握能左右到華鈞成的決定,但無論如何總是要試試的。
華正薇聽她說完,遂與華正晴對視了眼。她上下打量著沈雁:“你回京才不過兩月,如何竟知道這么多道理?難不成這皇城的水土當真格外養人些?”
沈雁不理會她的揶揄,捉住她的手道:“好姐姐,你就這么著跟舅母他們說罷?京師的水土要是不養人,也不會冒出那么多才子才女了。你只看看我大姐姐是何等的大氣端莊便有底了,我便是及不上她,總還是要有幾分沈家的血統。”
華正薇想起年少的沈弋那番過人的風姿,倒是也不敢大意了,遂點點頭,應了她。
午時在曜日堂用了飯,沈雁沈弋陪著華家姐妹在后園子里走了走,便就各自回房午覺歇息。華夫人則有華氏陪著,用不著沈雁操心,況且紫英偷偷地也來告訴過她先前華夫人與華氏說起的那子嗣之事,想來姑嫂間還會有許多體己話,她自然不便去打擾了。
華夫人似乎天生就是個當大嫂的料子,原先華鈞成的弟弟還未過世時,她也對他關懷備至,也就是那會兒開始,嬌蠻的華氏才對她日漸信任,也最是信服她。否則的話,以她那樣的性子放縱下來,后來也未必會與沈宓結成這門親事。
所以說華家搬到京師,對雙方都是有好處的。
沈雁回到房里,這才有時間拿出那小銀牌來細看,這東西已經不新凈了,因為棱角處已經被磨得滑亮,可見持有人已經擁有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她把玩了會兒,叫來福娘:“去找黃嬤嬤查查昨日進蓉園的人里,有沒有三房的人。”
沈宦也是風流才子,如果看中了屋里哪個丫鬟,送了這東西給她也是有的。如今她最主要是確定這個人究竟是誰,然后才能決定這東西要怎么交回去。雖說與劉氏交往不深,但她因為出身寒微,沈雁又頗敬佩劉父的義舉,所以假如沈宦當真背著她有了人,她總歸是要提醒提醒她的。
三房這里劉氏歪在榻上午覺,但是兩眼卻睜著,望著簾櫳若有所思。
琳瑯走進來,埋怨道:“奶奶近日總這么悶著也不是辦法,舅老爺那邊還剩二十來天的時間可以周轉,您要是再這么拖下去,到頭來不止舅太太怨您,可連老太太都不會輕饒您的。”
劉氏明明是主子,可在她的埋怨下,竟恍若未聞。
見她不出聲,琳瑯勾起垂下的簾幔,又道:“原來是奴婢干著急了,舅老爺那邊如何緊急也不關奶奶的事是么?奶奶可只有舅老爺一個親弟弟,這個時候您不幫他,不知道還有誰幫他?”
“那是我的事!”劉氏終于瞪了眼過來,硬梆梆答道。
琳瑯被堵的沒話,在簾櫳下站了片刻,轉頭又不甘心地道:“那二房多的是錢,您看看今兒咱們在蓉園里看到的那些擺飾,每一樣都價值不菲,奶奶何不找個借口再進去瞧瞧,隨手順一兩樣出來也能補個缺,像您這么瞻前顧后的,舅老爺得什么時候才能拿到錢?”
“你把我當什么人!”
劉氏站起來,兩頰氣得通紅,“你這是唆使我去偷嗎?!”
琳瑯似是沒想到她突然發怒,頓時怔了怔,但轉而她又壯著膽道:“奶奶也別這么大火氣,奴婢這不也是給您支招么?您要是不眼紅二房的家產,您這幾日時不時地往蓉園跑做什么?那院子里那些個寶貝,誰見了不眼紅?若不是這樣,那牌子也丟不到那園子里去!
“這都火燒眉毛的時候了,還計較那些個名聲做什么?說來說去,也是奶奶當初欠了娘家舅老爺和舅太太的情,您要是沒有當年那回事兒,豈不也落不到如今這田地么?那樣不但舅太太得反過來求您這位姑太太,就連老太太在府里也不知多風光。真要怨,不還得怨奶奶您?”
劉氏兩眼早已冒火,忽而騰地站起來,一巴掌啪地扇到了她臉上。
琳瑯正要發作,外頭卻又有丫鬟在外頭稟道:“奶奶,二姑娘來了。”
劉氏與琳瑯俱都回了頭,正好見沈雁以扇遮頭進了門來。
“三嬸沒歇著?看來我來得巧。”
沈雁笑瞇瞇行了個萬福,站在簾下道。
劉氏連忙平息下心頭的氣悶,勉強笑了笑,迎上來:“這么大太陽,你不在屋里陪著表姑娘她們,怎么趕在這會兒來了?”一面示意她坐,又讓人去沏去暑的茶,一面使眼色給琳瑯,讓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