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沈雁才看了半卷書,碧琴就掀簾走了進來。
說道:“回姑娘的話,奶奶聽見姑娘被氣病了心疼得緊,胡嬤嬤卻還狡辯不承認,不知道怎么二爺書房的劉嬤嬤也知道了消息,到了奶奶跟前把她偷偷放了霉茶給二爺吃并且陷害她的事說出來,現在二人在奶奶跟前吵翻了天。”
沈雁聞言揚唇,盤腿坐起。
“二爺這會兒應該在府里,現在你去報個信兒給二爺。”
華氏是個有計較的,劉嬤嬤肯定不會無故從外院跑到正房去,這定是黃嬤嬤她們放的風了。
既然挑出了劉嬤嬤來,那么不如再驚動驚動沈宓,以這些日子劉嬤嬤作的死,他對劉嬤嬤所產生的嫌惡,怎么會還容忍她胡鬧下去?而胡嬤嬤居然又在碧水院鬧得民怨四起,竟然也還是她涉嫌放的霉茶,他又怎會還留下她來?
華氏在曜日堂說什么都是得罪人的,唯獨沈宓不會。有了他在場作證,便算事半功倍了。
若是沒這件事,換在以往,就是攆走了她二人,沈宓也不會阻止沈夫人繼續往二房大量塞人,這本就是當家太太的份內事,莫說他當兒子的沒理由阻撓,就是他拼著不孝的罪名去做,華氏也落不著什么好名聲。
倒不如眼下這樣,讓他這二房當家的爺們兒親眼見識見識底下人當著華氏的面,是囂張成什么樣兒的,往后對這院子里的情形也算是有個底。
對于沈夫人的小手段沈宓究竟知道多少,沈雁并不確定,但如果能讓他看到幾分,她便會讓他看到幾分。
她揮手讓碧琴再去打聽,然后卷了被子閉目養神起來。
正如她預料的那般,所有事情因為鋪墊得夠久夠全面,因而進行得十分順利。
沈宓回到正房后果然火冒三丈,即刻帶著人去了曜日堂,沈夫人不從嚴發落也是不成了,立即將胡劉為首還有參與鬧事的幾個人分別拖了出去。
是夜華氏便將帶來的陪嫁都放到了該有的位置上,胡劉等人雖然總共只騰出來五六個位置,但這也足夠了,只要身邊要緊的位置放上了自己的人,其余的人也就不足為慮。
水至清則無魚,一院子來來去去這么多人,怎么可能做到個個是心腹?
翌日吃罷早飯,胭脂便含笑進來,說道:“太太早上還預備著往二房里添人,聽二爺說已經補上了,面色有些不豫,不過卻也沒說什么。”
沈雁也笑了下,對鏡把耳鐺兒戴上。
華氏是二房的奶奶,帶來的陪嫁放置在二房,沈夫人當然不能說什么,要不然,她又怎么會在她們回到金陵之前將二房各處全部塞滿府里的人呢?這就是防著華氏一回來,二房便沒她插人的地方了。而華氏作為兒媳婦,面對婆婆這么“體貼”的安排,自然也不能提出反對。
這次華氏神速將缺口堵住,沈夫人莫非還能讓她這少奶奶的陪嫁把位置讓出來不成?
“這次素娥倒是走運,居然沒被牽扯進來。”胭脂道。
“她跟咱們沒有直接沖突,不必理會她。”沈雁說道:“再說了,她也不是走運,不過是早就想到胡劉二人在二房呆不長久,所以早就把證據什么的抹去了罷了。”
沈夫人不簡單,沈夫人身邊也沒有簡單的人,素娥本就不是胡劉那樣的貨色,自然也不會如她們那般蠢笨,對二房,她才不具危險性。
華燈初上之時,是內斂的沈府最顯浮華的時刻。
沈夫人半倚在美人榻上,望著地面沉思。
換上了常服的沈觀裕走進來,好奇道:“你這是在想什么?”
沈夫人吐了口氣,半晌才坐起來,雙眉微蹙著,說道:“昨兒夜里,華氏將二房里胡嬤嬤她們騰出來的幾個缺位迅速換上了人。”說到這里她微微抬起頭來,說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華氏近來表現很是與往年有些不同么?”
沈觀裕一聽提及華氏,面容微顯凝重。
“是有這么回事。你說華氏這次回京之后,不如從前那般莽撞了。”
“不。”沈夫人微微搖頭,“我想來想去,確切的說,是自打雁姐兒跟顧家鬧過那回紛爭之后,華氏就有了改變。你說,華氏為什么會這樣?是不是顧家私下里跟二房有了什么約定?比如說,兩家兒女的婚事什么的?”
沈觀裕微怔,捋須站起來。
顧至誠曾經上二房獨自尋沈雁說過話,而且他與二房往來甚為密切,若說這是看中了沈宓未來的發展,想跟二房長久地發展下去,那么兩家結親豈不是最好的途徑?而有了這樣一門親家,華氏自然也就更有保障得多了。
他點了點頭,止步道:“咱們兩家家世相當,雁姐兒與顧頌年紀也差不多,顧家若是有這個意思,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兩家長輩還在,他們就是有這個意思,必然也繞不過咱們去,這私下有了約定的事,是絕無可能的。”
就是顧家行事不成體統,總還有個沈宓在。何況通過這些日子與榮國公父子的接觸,他覺得顧家也不是那么沒規矩的人家。
“可若不是這層,又會是什么原因使得華氏這么油滑了呢?”沈夫人眼里閃現出一抹戾色,在丈夫面前,她不必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她如今竟讓人捉不到一絲把柄了,這次連房里的差事也盡交給了自己的人,若是從前,她便是不蠢,又哪能有這樣算計?”
沈觀裕想想,這么爽脆利落的行事雖然符合華氏的個性,但到底還是快得有人出人意料。他看看沈夫人的面色,不由又笑道:“我看你是記恨她把胡嬤嬤攆走的事罷?”
這事雖然看上去光滑無痕,讓人牽扯不到華氏頭上,可是到底誰都知道胡嬤嬤是誰的人,二房又是怎么回事,所以要說華氏在這里頭真沒動過一根手指頭,真真是讓人難以相信。
沈夫人皺眉:“你當我就這點出息?”
她站起來,凝眉道:“我問你,你難道忘了上回被宣進宮的事?”
沈觀裕聽到提起這件事,面色立時變得晦暗起來,連手里打開到一半的書也因為他的錯愕而撲地彈到地上。
沈夫人站在簾櫳下,在燭光里幽幽地望著他:“陳王就是趙氏子孫心中的一根刺,一顆毒瘤。普天之下那么多曾經瞻仰過陳王風采的人,無不被他的英勇所折服。趙家子孫們時刻都在害怕和擔心這顆毒瘤會長大,會惡化,會威脅到他們的皇命。
“所以但凡是與陳王有關的那些功臣,都沒有什么好下場。華家雖然不在功臣之列,也不在朝中為官,可他們手上擁有著巨大的財富,假若天下尚且還有陳王舊部意圖謀逆,華家將是他們絕不會錯過的目標盟友之一。有了這一層,難道還不能使我對華氏以及華家多加提防?”
沈觀裕沉吟著,負手走到屏風下,說道:“陳王的死忠舊部當年都已經由高祖下旨帶去了金陵,之后又在陳王入宮之后被全數殲滅在陳王府,不可能再有什么人會替陳王平反。華家歷年對周室也忠心耿耿,不存在與人合謀對周室不利。”
“老爺的仁義,一直是為妻最為欽佩之處。”
沈夫人走到他身側,望著他:“只是老爺所說的這些都只是推測,誰能夠肯定華家內心里對周室沒有不敬之心?皇上近年對華家越來越態度不吝百官都看在眼里,華家難道私下不會不服?便是我們相信,皇上會信嗎?
“他們家與陳王的關系歷來比與趙氏要近,便是沒有那層憂慮,就沖這層,趙家也不會讓他好過。
“此外,老爺別忘了,沈家之所以能東山再起,也是華老爺子從陳王這邊向高祖皇帝求的情面。假若下一個假霉的當真是華家,再加幾個看不慣咱們占據朝堂的臣子讒言幾句,老爺以為,皇上真的會堅持信任咱們?”
沈觀裕望著夫人,目光像是凝結在她臉上。
半晌,他道:“那依你說,我該怎么做?兩家已然是多年的姻親,震陽又于我有恩,難道我要因為‘她’的幾句話而休掉華氏,斷絕與華家的關系?那樣做我豈不成了忘恩負義的偽君子,我沈家豈非也要背上背信棄義的罵名下去?!這樣做,對宓兒又有何益!”
面對質問,沈夫人怔了怔。
她只是因著胡嬤嬤她們的事而感到心里煩惱,順口也就提到了這件事。自打沈觀裕那夜進宮回來,這件事就像顆巨石似的壓在她心頭。
以往對華氏不過是不喜歡,并談不上容不下她。華氏進沈家門的時候那會兒也正是華震陽還在世,并且在御前很是受寵的時候,坦白說華氏當時還是京中許多貴族爭著想要娶回家去的小姐,可她就是不喜歡她,她不甘心自己才華橫溢儒雅溫順的兒子娶個才情了了出身銅臭的商女回來。
后來華老爺子過世,她對她的那股怠慢就顯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