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照怎么也沒想到,方才還在幻境之中祈求得到幫助的墨天微竟然突然消失了。
她消失得太過匆忙,好像只是一個錯眼就不見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如此神通,絕非常人能有,究竟是誰在背后幫助她?
相比于淵照的惱怒與不快,玉獨垂的神色倒是依舊沒有什么變化,只是那一雙眼眸之中明顯流露出幾分興致盎然的味道。
百萬年時光流逝,淵照境界雖在,可惜實力卻萬不存一,他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端倪也是情有可原。
但玉獨垂不同,他是全盛時期,又因為之前也在幻境之中插了一手,所以墨天微的小動作根本瞞不過她。
他很清楚墨天微是怎么逃走的。
“倒也不算太笨…”
玉獨垂對此事沒有多少想法,也不打算告訴淵照。
無論墨天微還是淵照,對他而言都是陌生人,他沒必要幫助墨天微,也不屑于拿這件事情向淵照示好。
而且…淵照方才故弄玄虛,不告訴他魔界入侵的真相,他心中也并不愉快。
眼見著淵照臉色愈發難看,似乎要發火的樣子,玉獨垂無聲地笑了笑,心念一動便離開了。
這地方的氣息太過渾濁,令他厭惡,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玉獨垂離開之后,淵照的情緒終是冷靜下來,通過一些手段,他也發現了墨天微究竟是怎么逃走的。
“哼…原來如此么!”
淵照面無表情地看著水滴低落在蓮池之中,誰也不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一道籠罩在淡淡金光之中的虛影出現在淵照旁邊,正是墨天微上一次來封印之地時見到過的那位女子,仙華圣宮掌門。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淵照,垂下頭問道:“師祖,現在該怎么辦?”
她的話像是觸動了某個開關,淵照輕輕嘆息一聲,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疲倦,“罷了,天意如此,孤亦不可違背。”
這話不僅消極,甚至隱約有幾分厭倦,仿佛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么事情能讓說話之人重新燃起熱情一般。
仙華圣宮掌門對淵照自然十分了解,聞言便是大驚,連忙道:“這個劍修不合適,我們可以等下一個!師祖難道竟要放棄么?”
淵照的語氣十分蕭瑟,“你不懂,她就是最合適的人,換了別人,只怕是不成的。”
“師祖也沒有完全的把握吧?”仙華圣宮掌門認真道,“我們這么多年都等下來了,再等萬年,十萬年,甚至百萬年,又如何呢?總能…找到合適的人,幫我們擺脫…宿命。”
“如果師祖就此放棄,我們又何苦堅持這么多年呢?”
淵照閉上眼,為何堅持這么多年?
他也不知道,當年不過是一時意氣,不甘心自己的一切心血付之東流,可事到如今,他的堅持倒更像是騎虎難下,是困獸猶斗,是…落入水中之人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能讓害了我們的人逍遙法外!”仙華圣宮掌門雙眸微紅,言語中多了幾分殺意,“無論他身在何方,都不能放過他!”
這句話讓淵照沉默下來。
事實上,若不是心中還有這一縷執念,他又如何能堅持下來呢?
“就這樣吧!”
淵照揮揮手,讓仙華圣宮掌門退下。
“一切,還與過往一樣,繼續等待下一個適合的人選。”
待仙華圣宮掌門離開后,淵照卻又不禁想到了剛剛逃走的墨天微。
他已經知道她是如何離開的,但那些簡單的伎倆不可能完全蒙蔽他,這其中…還有人插手了。
“不是玉獨垂,那又是誰呢…”
淵照心中十分遺憾,墨天微確實是這么多年來他遇到過的最合適的人選,尤其她隱約還與圣人有關聯,若能納為己用,后續的計劃就要少花許多力氣。
只可惜…
柔和的陽光灑落在無邊碧海之上,讓難得平靜的海面愈發澄澈,水下的游魚海草皆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片淺海區域,生活著的也是一些凡人,他們靠海而生,生活貧苦,但卻也寧靜安詳。
正午時分,陽光有些刺眼,一處偏僻的湖上,突兀地多出一道身影。
“砰!”
那身影出現時是在半空中,無處借力,立刻便跌落湖中,將圍繞著周圍珊瑚的小魚們嚇得四散逃竄,湛藍青碧的海水也因泥沙的泛起而變得渾濁。
一只濕漉漉的手拽住了一旁的珊瑚礁,借著這股力道,掉進水中的人終于爬了起來。
現在的墨天微可謂狼狽至極,鬢發凌亂,衣衫濕透,臉上也看不見分毫血色。
她在淺淺的湖中站了一會兒,旋即便爬上岸,在岸上坐下,服下丹藥之后才有心情仔細打量周圍的情況。
神識放開時候,墨天微發現這里是凡人的地界,周圍并沒有任何修士,而海中也感應不到任何妖獸的氣息。
這讓她稍微放下心來。
這一次能從仙華圣宮逃出來,多少還是靠了運氣,墨天微事前也不知道會出現在諸天萬界的哪一處,如果落在個異族的老巢中,以她現在的狀態分分鐘就要被拍死。
“幸好…”
墨天微慶幸不已,命運雖然對她十分苛刻,但也確實很有幾分眷顧。
回想起在幻境之中的生死一刻,她不禁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
她是如何逃出來的呢?
很簡單…
輪回星砂。
在那一次誤入九幽黃泉時,墨天微曾收集到了十余顆輪回星砂,后來多多少少用了一些,如今手上只剩下十二顆。
白龍曾經提過一次,輪回星砂除了是輪回之寶外,還可以打開一個臨時的世界通道,只是他并不知道該怎么打開。
那時候是在小極樂天參加諸界之爭,后來從小極樂天脫身之后,墨天微便特意尋找了一些相關典籍,不過卻并沒有什么收獲。
也是在云階月地戰場上誅殺一些異族,她才終于從繳獲的戰利品中找到了輪回星砂的使用方法。
不過,雖然知道了使用方法,但墨天微根本沒有用過。
一是因為使用時需要消耗大量珍貴資源以及輪回星砂,以她的身家根本浪費不起;二也是因為…打開的世界通道是完全隨機的,她腦子有坑才會沒事嘗試。
能一次便成功,墨天微自己都感覺簡直撞大運了。
當然,使用輪回星砂打開世界通道的動靜很大,她能蒙蔽淵照的感應,簡直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利用知天地了解幻境的諸般變化,再用虛真劍意使幻境按照她的心意改變,制造出一個假象蒙騙淵照。
而虛真劍意改變的幻境又與她的劍域產生一定融合,使之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再用上萬法皆空擾亂因果!
在事前,她對這些“小伎倆”是否能成功蒙騙淵照毫無信心,但是那時候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拼一把。
所幸,她成功了。
不過,墨天微并不知道,她的軍功章中還有本源印的一半。
本源印并沒有幫助墨天微,但因為它本身的特殊性,必須要隱藏行跡防止被人發覺,因此在墨天微行動的時候,它會下意識地判斷出需要掩藏痕跡。
這才是讓淵照懷疑的那個“幕后之人”。
言歸正傳。
墨天微雖然順利離開了仙華圣宮,但卻也因為跨界傳送而受了不輕的傷這還是她第二次因為傳送受傷,畢竟這不是傳送陣,不存在傳送保護機制。
也正因此,墨天微此時的狀態才如此虛弱。
給自己施加了一個滌塵術,坐在珊瑚礁上,望著碧海藍天,墨天微陷入沉思之中。
這一次的事情,完全是她自己作死。
從神魂受損開始,她就進入了一個奇怪的狀態中,只是一直沒有反應過來。
最初她是備受打擊,但絕不認輸,依舊斗志滿滿。
然后那三十年東奔西走,她漸漸意識到事態究竟有多嚴重,因此越來越不安,心魔也便就此埋下。
后來前往云階月地戰場,她自以為是在為了修復神魂而努力,事實上已經變得急功近利,疲于奔命,一顆心都掛在戰功與任務上,根本沒有沉下心來專心修行。
在戮靈鬼地的那一千年,雖然看似平靜,其實她的心魔正是在這段時間內不斷滋生,日復一日,讓她漸漸接受了“神魂受損你就是個廢物”的設定,徹底放棄其他出路。
以上種種,都讓她的心魔不斷蠶食她的道心,變得根深蒂固。
最終,才導致了僅僅只是與左楚晏打了個照面,她就心態崩了,甚至做出尋找淵照幫助這種不啻于自尋死路的事情來。
梳理完過往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墨天微恍然發覺,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之中,她就已經變成了她曾經最鄙視的模樣。
許多年前,看見那些為了幾顆靈石、幾本低階功法不惜殺人越貨的修士,墨天微心中不屑一顧那時候她當然有這種資格與底氣。
但這些年,她為了修復神魂,忙忙碌碌汲汲營營,與那些人又有何區別呢?
一樣都是…把修行當成一種討厭卻不得不做的工作,并不考慮心境的提升與自我的成長,只在乎“今天升級了沒有”“學到新技能沒有”。
簡直令人厭煩疲倦。
迎著海風,墨天微忽然就想到剛剛神魂受損時自己心中所想的一點“如果我只能活在順境之中,那被逆境淘汰也只是物競天擇…”
花了一千多年,她才學會該如何在逆境之中生活。
在短時間內沒辦法使逆境變成順境時,你要做的,就是調節好心態,讓生活成為生活,而不是生存。
每一段路途都有不同的風景,每一個黎明都有不同的美好,墨天微行遍千山萬水,慣看秋月春風,時至今日,終于明白何謂“紅塵煉心”。
這一刻,墨天微忽然便覺得,神魂受損也不是那么嚴重那么難以接受的事情了。
世界很大,歲月尚長,她還有無數可能,如果每一天都像之前一樣怨天尤人憤世嫉俗,那早已違背了逍遙之道的原則,早晚會被自己氣死。
墨天微站起身來,對著大海大聲呼喊:“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逍遙無待!”
她想,她已經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了。
云階月地。
神魔淵中,照殿下心情非常不好。
不久前,她一收到殺害升檀尊者的兇手墨景純出現的消息,便立刻派了一隊人出去追殺。
那一隊人無論是從數量上,還是從修為上,都足以碾壓墨景純,她非常放心。
執行任務過程中總會有一定的損耗,照殿下當然也做好了足夠的準備,死一兩個還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出去的人竟然全軍覆沒了!
全軍覆沒?
這不得不讓照殿下深思。
最重要的是,黎慕尊者隕落得太過突然,連任何消息都沒有傳回來,足以證明殺他的人擁有遠超過他的實力。
“云階月地戰場上,合體期修士很少,怎么剛好就讓黎慕遇上了?”
照殿下若有所思,“難道戰場上發生了什么孤不知道的事情?”
此時此刻,她的注意力已經不再放在墨景純身上,而是關注起了黎慕尊者隕落這件事情背后可能隱藏著的玄機。
“去收集一下云月戰宮、天吳島等地方的情報,看看最近有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照殿下剛剛吩咐下去,便迎來了幾位剛剛從神淵天趕來的同族。
“殿下,陛下數日前收到鎮守者的消息,云階月地戰場上出現異變,可能與仙界強者有關。”一位神淵族族人稟告,“陛下希望殿下能盡快查明此事。”
“仙界強者?”
照殿下先是眼睛一亮果然云階月地戰場上發生了她不知道的變故;但旋即又是眉頭微蹙仙界強者,難道是有仙界強者降臨?
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陛下命我等留下,協助殿下調查此事。”
照殿下這才從諸多猜測之中擺脫,微微一笑,“孤已知曉,定不會讓父王失望。你等暫且退下,此事孤需要好好籌謀。”
“遵命。”
待眾人退下,照殿下的目光更加深邃了,她忽然覺得,這件事情可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