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夫人的院子外站著護衛,沒有往日仆婦丫頭進進出出的熱鬧。
杜嬌娜在門外被攔住,再三勸說不肯走,護衛只得通報進去。
謝文昌等人都坐在屋子里,一個個神情復雜。
“這么說,老夫人真的有經書?”
“很明顯是真的有。”
“那她真的傳給了謝柔嘉?”
“要不然她能突然這么厲害?我早就說奇怪了,明明當了十二年二小姐,什么都沒學,反而比大小姐還厲害,真是見鬼了。”
“老夫人這也太膽子大了,這是亂了祖宗規矩啊,她可是丹主啊,這是要毀了我們謝家啊。”
“可是,也沒毀了啊,這一段生意也不錯”
“你懂個屁,鼠目寸光,那是假的丹女,靠著經書才這樣厲害的,假的真不了,早晚被罰。”
“就是,假的靠經書都能這樣厲害,那真的學了經書,自然更厲害。”
“到底是假的,你看行事就不對,這段做了多少亂規矩的事。”
“就是就是,果然是不對。”
低低的議論聲始終不斷,直到護衛進來回稟打斷了。
聽到杜嬌娜要來,謝文昌等人都有些驚訝。
驚訝的不是謝老夫人的暈倒的消息被杜嬌娜知道,適才大夫進進出出,這個消息在家里瞞不住。
驚訝的是杜嬌娜是不是傻?
年前年后謝老夫人身體不好家里的女眷們蜂擁輪流來伺候問安,她那時候打個照面就走了,現在聽說老夫人有事闔府的女眷都如同聾啞一般,她反而跑過來要侍疾。
她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本來就不得謝大夫人喜歡,如果謝老夫人真有好歹,那她可就倒了大霉了。
她倒霉他不關心,只是到底是一母同胞,累害了自己就糟了。
謝文昌剛要說話,謝文秀和大夫從內室走了出來。
“怎么樣?”眾人蹭的站起來低聲急問。
謝文秀眼圈紅紅,臉色發白。不知道是難過的還是嚇的。
大夫低下頭搖了搖。
完了完了完了。
屋子里的人心里一片冰涼。
“看到沒,違背祖宗規矩遭罰了。”有人低聲說道。
謝文昌再沒心情理會杜嬌娜。
“快讓她滾添什么亂。”他沒好氣的喝道。
傳話的護衛應聲是剛要走,謝大夫人的聲音從內傳來。
“誰來了?”
“大嫂,是杜氏。”謝文昌忙說道。
杜氏。
內室里站在門前一動不動的謝大夫人神情木然。
“五嬸娘還真是消息靈通。”謝柔惠說道。
“讓她進來吧。”謝大夫人對外說道。
門外謝文昌似乎遲疑了一下。
“大嫂。老夫人和杜家畢竟有舊怨,這時候讓杜氏來跟前伺候,老夫人的情緒只怕更不好。”他說道。
“那可不一定。”謝大夫人木然說道,“說不定她進門是母親一手安排的,自然會很高興見到她。”
門外的謝文昌等人聽的心跳了三跳。
說不定她進門是母親安排的。
“怪不得謝柔嘉能跳大儺,怪不得祖母你被大夫說命不久矣還能復生,啊,當然,這個不知道是你教授的經書厲害,還是,你其實是在裝病啊?”
大家的耳邊都浮現適才謝柔惠說的那句話。
他們還記得,謝大夫人也還記得,而且記在心里扎了根生了疑。
完了完了完了。
謝文昌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剛沖護衛擺手。內里就傳來啪的一聲脆響。
謝大夫人側過頭,感受著臉上火辣辣的疼。
謝老太爺站在她面前,臉色漲紅,身子發抖。
“你還是不是人!”他啞聲喝道,揚起手又是一耳光。
謝大夫人不言不語一動不動任他打。
“祖父,打是親罵是愛,你心里不高興就打,能打出來總比藏著掖著好。”謝柔惠在一旁含笑說道。
她的話音落,有人也一步過來,揚手就給了她一耳光。
“畜生!”
謝柔惠一聲驚呼踉蹌。一面伸手掩住半邊臉,一面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剛抬頭謝柔嘉的又一巴掌打了過來。
“你還有沒有人性!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還是不是人!”
謝柔惠原本故作夸張的驚叫,很快就變成了真。她想要反擊,卻根本就有還手的機會,三下兩下屋子里的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謝柔惠就已經跌倒在地上。
尖叫聲幾乎掀翻了屋頂。
“來人!”謝大夫人喝道。
門外有護衛涌進來,而與此同時有人進來先一步伸手將謝柔嘉攬住向后帶去。
“好了好了,小孩子難免吵架動手。不傷筋不動骨的多大點事,都別鬧了。”杜嬌娜說道,“老夫人還病著呢!”
謝柔惠頭發散亂的從地上爬起來,原本蒼白的臉已經被打的通紅,感受著刺骨的疼痛,她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
“給我打死她!”她指著謝柔嘉嘶聲喊道。
“打死我?打死我你就能高枕無憂當大小姐?謝柔惠,你如此的惡毒心腸,你怎么敢以大小姐的身份站在祭臺上,你怎么能面對蒼生眾生!”謝柔嘉喝道。
“謝柔嘉,你算什么東西,你才是惡毒心腸,討好祖母,騙的經書,耀武揚威,鳩占鵲巢。”謝柔惠喊道,伸手指著她,“來人來人,給我打死她!”
“老夫人,老夫人。”杜嬌娜向后看了眼,口中低呼,攬著謝柔嘉不容她再掙脫就向內而去。
隔扇里床上的謝老夫人正在掙扎起身。
謝老太爺也疾步奔過去。
“你們聽到沒?給我打…”謝柔惠還在喊道。
“夠了!”謝大夫人打斷她,看了眼屋子里的護衛,“下去!”
護衛們低頭退出去,擠在圓洞門前的謝文昌等人也忙退開,或者低頭或者看墻,似乎什么都沒看到也沒聽到。
怎么就沒打死她呢?打死了事情就好辦了。
怕什么啊,直接打死她嘛,要不然你就再沒機會當大小姐了。
好容易坐上大小姐的位子,享受人前人后的風光,你就舍得被人又搶了去?
打死她,有祖宗的規矩在,謝家無論如何不能沒有丹女,就是謝媛發瘋要打死你,里里外外這些人也不會同意的。
真是可惜,可惜啊,不讓她死,就只有你死了。
自從進了屋子就始終坐在一旁如同泥塑的謝文興心里遺憾的想道。
“祖母。”謝柔嘉握住了謝老夫人的手。
杜嬌娜和謝老太爺扶著她躺下去。
“沒事沒事。”謝老太爺柔聲說道,“我們不生氣,不跟畜生生氣。”
謝大夫人神情木然。
“母親,你現在有話想跟我說嗎?”她問道。
“謝媛!你夠了沒有?”謝老太爺憤怒的喝道。
謝老夫人伸手拉住他。
“下去,輪不到你說話。”她豎眉喝道。
動作神情語氣都像日常一樣,但因為氣喘聲音有些支離破碎,聽起來不讓人害怕反而心酸。
謝老太爺的眼淚頓時就掉下來。
“好,好,我不說,你說,你說。”他擠出一絲笑說道,坐在床上。
謝老夫人看向謝大夫人,要說什么,又先笑了。
“阿媛,你說,你沒有雙胞胎姐妹,你怎么也活的這樣心虛?”她說道,“你怎么就那么怕我對你不好?再退一步說,就算我對你不好,也沒人能取代你啊,有謝家的祖宗規矩在,你就是就比現在還蠢,你也是大小姐,你也是說一不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啊,你說你怕什么啊?”
謝大夫人神情木然。
“我怕的不是被取代,而是無視。”她說道,“母親,在你眼里,從來都沒有看到過我,我是你的恥辱。”
謝老夫人搖搖頭。
“不,你不是我的恥辱,你不是知道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你,何來把你當恥辱。”她說道,“你只是你自己的恥辱,跟我無關。”
謝大夫人點點頭。
“好,我知道了,我以后不會再說這件事了。”她說道,“我們以后只說規矩,母親,你眼里沒有我,可還有謝家祖宗的規矩?”
“當然有。”謝老夫人說道。
“那你為什么要壞了祖宗的規矩,亂了長幼之分?”謝大夫人問道。
“因為你蠢。”謝老夫人說道。
有人噗嗤一聲笑了。
屋子里的人是視線都看過來,杜嬌娜沒有惶惶,反而又笑了笑。
“大伯母,大嫂。”她神情坦然說道,“現在你們都在氣頭上,有什么話還是緩一緩再說吧,你看你們說的這些賭氣的話,除了互相傷了感情,又有什么好,都不是真心話,明明都在乎對方,偏偏要互相戳刀子,這樣你們心里就痛快了?母女,你們是母女,你們的身上留著一樣的血,天下你們是最親的人。”
母女,天下最親的人。
還是第一次有人在她們跟前用母女勸她們,以前都是勸她們你們是丹主。
是丹主,不是母女。
謝大夫人看著謝老夫人。
“母親,我只問一句,那是什么經書?”她啞聲說道,“你告訴我到底有沒有經書!”
“沒有經書,跟經書無關!”
不是蒼老的聲音,而是清脆的女聲。
視線都看向謝柔嘉。
“跟經書無關。”她說道,“不是經書的問題,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