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號之后,天氣已經漸漸的炎熱了起來,在濱海開往滬市的綠皮普快K23次列車號車廂里,不少男旅客為了降溫,很隨意的脫掉了鞋子甚至上衣,橫七豎八的光膀子躺在座椅或者過道上。
女同志沒法這么豪放,不過也有降溫的法子,靠窗的的坐在窗口,貪婪的享受著車窗外吹進來的帶著暑氣的風,有的手里拿著小扇子,用力的搖晃著。
這種鬼天氣,軟臥反而不如硬座涼快,不穿風,花了高價買軟臥票的乘客也顧不上會不會不安全,一溜排的軟臥車廂全部大門敞開。
唯獨最后的一個軟臥,從上車開始,門就一直關著。
車廂里有六個人,梁一飛和派出所的張德元張警官在下鋪,中鋪是吳三手和道明誠,上鋪是新時代的另外兩個保安,都姓蘇,不過沒什么血緣關系。
平時兩個人還有點相互看不順眼:個子高點的大蘇,是陸軍退役,個子矮點的小蘇,是炮兵退役,沒事的時候,他兩盡掰扯現代化戰爭到底是炮兵重要還是陸軍重要。
這不,剛上火車,兩個又開始扯上了。
小蘇說什么沒炮兵的火力覆蓋,你們步兵上去多少人都是送死,你沒見海灣戰爭伊拉克幾十萬人給打成什么鬼樣子?
你他媽就個頭大,傻大個一個!
大蘇怒了,說你他媽放屁,沒步兵在前面舍生忘死,你們打多少炮也沒法取得實際占領成果,再說了,沒步兵護衛,你他媽敢站那悠哉悠哉打炮?
你他媽就是得了便宜賣乖,就知道吃現成的!
中鋪里,道明誠一直埋著頭睡覺,懶得聽他兩瞎扯淡,吳三手沒朝上爬,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著個小刀,不停的削蘋果,這家伙手巧的狠,一只蘋果在手里隨便轉轉就沒皮了,一溜蘋果厚薄均勻,連成一條不會斷的線。
梁一飛躺在鋪上看報紙,腦袋后面枕的不是枕頭和被子,而是一個又大又厚的手提包。
這五個人都比較輕松,倒是張德元一路上都顯得比較緊張,一會摸摸口袋里的警官證,一會把隨身帶著的小手提包打開,仔仔細細的數一遍里面的錢。
一共九千八百塊錢,這是他和趙大軍兩家所有的積蓄。
漸漸的,車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大蘇和小蘇停止了爭執,吳三手拿著個削好的蘋果和小刀子,回到中鋪,車廂安靜下來,大伙好像都開始入睡。
火車壓在鐵軌上,沒過一段,就發出一陣輕響,十分的規律的聲音反而讓車廂顯得更安靜了。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張德元偷偷摸摸的爬起來,躡手躡腳的坐到對面梁一飛的床邊。
“梁老板,梁老板,睡了沒?”他輕輕的推了推梁一飛。
夜色中,梁一飛睜開了眼睛,沖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張所長,睡不著啊?”
“嗨,還不是所長,不是所長,再說這次出來是請假的,完全是個人身份,帶個警官證,以防萬一而已。”張德元嘿嘿一笑,然后低聲說:“你說,股票這個東西,是低買高賣,真的不算投機倒把?真的能賺錢啊?”
說著,又再次握緊了手里的小提包。
梁一飛笑了笑,說:“張哥,南巡講話你們沒有學習啊…”
正說著話,就聽到頭頂也發出悉悉索索的動靜,上鋪的小蘇大蘇,中鋪的吳三手,從從鋪位里伸出了腦袋,連道明誠也微微露出了半張臉,睜大眼睛盯著梁一飛。
梁一飛一樂:“嗬,看起來大伙都沒睡著嘛。”
吳三手嗖得一下就從中鋪跳下來,“哥,股票是個新鮮玩意,連誠哥都不懂,你給我們說說唄!”
梁一飛呵呵一笑,干脆拉開了燈,盤腿從下鋪坐起來,說:“既然大家都想聽,那我就說說,不過嘛,股票這個事,大伙心里要有個數,它是橫財,可能一夜之間賺翻,也可能一夜之間賠光,想要過好日子,還是得踏踏實實的干。”
后面半句話也不知道這幾位聽進去沒有,不過都用力的點了點頭。
大陸股市至今也不過4、5年時間,從87年特區成立第一家證劵公司,到990年月成立第一家交易所,股市對于絕大多數老百姓而已,都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存在,整個市場上只有寥寥數只股票,屬于試水階段。
隨著改革開放力度逐漸增加,老百姓漸漸知道了有股票這種東西,私下里,也有一些或者見得光,或者見不得光的個人轉讓,但是這種資本主義的典型金融模式,低買高賣,到底合不合法,很多人心里還是在打鼓,老百姓即沒錢,也不敢去碰。
不光老百姓不敢碰,絕大多數的地方政府也不敢碰。
直到92年月南巡,總設計師明確指出:有人講股票是資本主義的東西,我們在滬深先試驗了一下,證明是成功的,看來有些資本主義的東西,社會主義制度也可以拿來用,錯了不要緊,錯了再關閉就是,以后再開,哪有百分之百正確的事。
堅決試,不行可以關,這這句話奠定的股票的目前合法地位,也解答了剛才張德元的第一個疑惑。
年初的幾個月,他們派出所忙著整頓社會治安,還真沒學到這句話。
“至于賺錢不賺錢嘛,這個…”梁一飛笑了笑,“張哥,你還記得王自衛不?”
道明誠吳三手和大小蘇,不認識王自衛,可張德元是知道的。
“哦,對了對了,他去年就是…發了!上次你不是說跑到滬市交易所去混了嗎?”張德元說。
“對,這次我們去,就是靠他牽橋搭線。”梁一飛點點頭,笑道:“至于股票賺不賺錢,沒百分之百的。不過吳哥你放心,真賠了,你這一萬塊,我來給。”
“那哪行呢!”吳德元趕緊擺擺手,不好意思得笑了。
“特區去年股市聽說挺火的,我在牢里看過報紙,說發了一個什么表,普通老百姓也能買股票。”道明誠淡淡的來了一句。
9年,家上市公司在特區面向公眾,發行300萬張股票認購申請表,然后抽簽,中簽者可以憑表購買兩千股股票。
發售之初,大多數老百姓依舊處于猶豫階段,幾十年的計劃經濟下來,老百姓只相信國家銀行,讓他們把家里僅有的幾百幾千塊錢拿出來,投進資本主義市場,不啻于一場思想戰爭。
好在特區歷來領風氣之先,再加上此時國內已經有一批先富起來的人,這些人膽子大、后臺硬、消息靈通,這三百萬張認購表在經歷了一開始的無人問津之后,很快也就銷售完成。
緊跟著深市大漲,不少中簽的人大賺特賺了一筆。
王自衛就是通過梁一飛給的五千塊錢‘罰款’賺到了第一桶金。
不過,在這種暴富的機會里,總會存在一些陰暗的角落,之后發生了一些風波,導致一批人倒了霉,緊跟著深市又經歷了連續九個月的下跌,不少抱著股票等著賺更多的人,血本無歸。
中國,這個農耕民族的老百姓,幾千年來,最大的信仰只有兩個字:穩定。
這一系列股市在政策上的波動、經濟模式上的陌生不安全,暴露出的操作中可能存在的種種問題,恰恰導致了這是最不穩定的領域。
雖然9年的認購表賣得還不錯,但依舊沒有掀起大范圍的股票熱,老百姓還是處于觀望狀態。
直到92年,也就是今年年初,滬市公開發行了207萬張股票認購證。
30元一張,每個人可以購買十張。..
借著南巡講話的勁風,這207萬張認購卷短時間內銷售一空,3月2號第一次抽簽的中簽率高達0.3,然后滬市開始持續上揚,股票市場在滬市和南方徹底火爆了起來。
對于股市這種東西,梁一飛向來是抱有很大的警惕。
不光是一些不可描述的東西。
更因為它的獲利模式,如果說什么海絡因是普通人的毒品,那么股市、金融游戲,就是商人的毒品。
一旦習慣了這種暴利模式,那么連梁一飛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能抵受得住誘惑。
越甜蜜的誘惑,往往越有毒。
上輩子在商學院看過一份資料表,90年代初20個最著名的操盤手當中,十年后成功上岸的,只有一個,而且還是移民國外;
90年代初,股市上的風云人物,20年之后,無論是轉型成為體制內一員,還是繼續搏殺于金融市場,大多都沒有什么好下場,當年從股市里獲利的頂級富豪,數十年后,大多也都泯然于眾人,極少數雖然也擁有普通人看來無比羨慕的財富,但是無論在金錢還是影響力,都遠遠不能和企業家相提并論。
數字游戲建立起來的財富,比沙灘上的城堡更加不可靠,至少在梁一飛目前的根基而言是這樣的,習慣了走捷徑的人,很快會失去踏實前行的勇氣很能力,也許能走到半山,但基本不可能達到終點。
人間正道,必經滄桑。
還有個原因,梁一飛本人對股市,尤其是90年代初期的股市,熟悉程度有限,只知道一些重要事件和大概情況,要問他說92年哪些股票漲了,哪些跌了,股票人夠真到底能炒到多少錢之類的具體問題,他也吃不準。
吃不準,就不能瞎搞。
這次算是個巧合,正好缺錢,又趕上滬市即將第二次抽簽這一波最賺錢的機會;
手頭的錢有限,恰恰成了一個優勢:50萬,即便全部投下去,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關注招來不可抵抗的麻煩。
梁一飛準備撈一把就果斷離場。
錢這種東西太可怕,能把好人逼瘋,朋友反目,為了安全起見,梁一飛先聯系了在滬交所混得王自衛,然后又精心挑選了人手:道明誠、吳三手、兩個平時不對付的保安、還有警察身份的張德元,組成了這支特殊的隊伍,確保在任何情況下,這支隊伍都不可能集體起來造反,自己才是核心紐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