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婦女捂住懷中不安分孩子的眼睛,不想讓他們小小年紀就見到如此血腥的場景,某些七八歲已經可以下地跑的男孩女孩們也是被自己父母強制轉過身。
魏藻德吐過之后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身為內閣大學士和監斬官的失態,接過身邊人遞來的布巾擦了擦嘴,趕緊又是裝作無事,正襟危坐起來。
除了劊子手魏藻德是離尸體最近的,聞到的氣味兒讓他再次作嘔,立即緊皺眉頭,但他依然沒有離開座位一步。
看他這個樣子,東廠番役們也是生不出嘲笑的心,作為一個平日不接觸血腥的文人,魏藻德的反應無可厚非,屬實挑不出太多毛病。
相對于少部分身為父母的百姓而言,朝堂上重臣們在法場的表現卻是足以用‘不堪’二字來形容,扶著身邊差役嘔吐不止的,想要逃走被京營兵士攔住的比比皆是,全都被周圍的百姓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就是所謂的清流官員?”
“這就是口口聲聲喊著為君為國的朝堂重臣?”
“為何大官兒們在法場的種種表現卻不如俺們這些菜市口的一個尋常小民?”
群臣一個個面色蒼白,哪里還有平日那副儒雅的模樣,甚至有人已經在嘴中不斷咒罵崇禎皇帝是個毫無人性的昏君,這一切被隱藏在人群中的番子們看見,轉手就回稟給崇禎皇帝。
大部分百姓不知是對這種場景司空見慣,還是先天性心理接受能力就比較強,反正入眼入耳的都是在歡呼叫好,除了那些士子,其余并沒有什么人在討論崇禎皇帝該不該殺。
“啟奏陛下,現已行刑完畢,魏藻德回府后,工部尚書薛鳳翔、兵部尚書張國維前去,他都閉門不見。”
在暖閣之中,崇禎皇帝聽著在法場周圍隱藏的東廠檔頭稟報,面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是在心中還是有些自責的。
畢竟這一案牽連甚廣,自己一道圣旨,僅僅是夷平十族的駱養性和龔鼎孳牽連者就已經有六百多人。
不算前往外地誅殺欽犯的緹騎,這次在京城周邊被自己一次性株連斬殺的足有近兩千人,崇禎皇帝擺擺手示意無事,心中卻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畢竟這可是近兩千條人命,其中不乏一些根本和此事無關的男女老少,想到這里,崇禎皇帝招招手示意,好像要說什么決定。
錦衣衛都指揮使李若鏈趕緊恭恭敬敬的上前,崇禎皇帝其實是想讓他下令撤回出京就地誅殺欽犯的緹騎,心道既然在京城殺了這么多人,外頭的就算了吧,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崇禎皇帝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無論從什么方面來說,這些人毋庸置疑的全部該死,誰要是處理不干凈,自己今后恐怕連覺都睡不好。
后世不少電視劇都是在反復演著一個橋段,比如某人某人全家都被殺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心理,為首的把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孩子給放了。
結果大家都知道,過幾十年后這小孩子復仇成功,把殺害自己家人的全都滅了,沒有絲毫的留情。
想到這里,崇禎皇帝驚出了一身冷汗,要是這幾千人里真出這么一號人物來,他會放過自己嗎,自己的下場恐怕比這些人還要更慘。
強自放下心中的種種疑慮,崇禎皇帝打算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經是昏君了,那就做到底,問道:
“駱養性的親信處理得怎么樣了?”
“回皇上,自從任了這份差使,卑職是沒有一日睡過好覺。駱養性在法場上說的話提醒了卑職,那駱氏三代皆為錦衣掌使,北鎮撫司實際上已經全都是他的心腹黨羽,真正聽從卑職調派的,實際上只有掌刑千戶高文彩等寥寥數人而已。卑職奉旨追查下去,發現這范圍是愈發的大了起來。”
李若鏈這話已經憋了很久,北鎮撫司徹底爛透了,從上到下幾乎全都是駱養性的人,查到最后發現幾乎全都是和駱養性藕斷絲連的人。
既然今日皇帝問起來,自己還是一五一十全說出去,以當今天子夷人十族這般狠辣的手段,應該是會得到個妥善的解決。
“那依你之見,若是想將錦衣衛整篩一遍,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回陛下,錦衣衛南北兩個鎮撫司,最快的方法,自然是將兩個鎮撫司的人手調換一下,可這種事從前并無先例,難免有人風言風語......”
聽到李若鏈說的,崇禎皇帝陷入深思。
的確,就從那日一個瘋漢隨隨便便闖進宮差點砍死自己來看,北鎮撫司的人七七八八都已經不再忠于大明,不然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南鎮撫司負責衛所士卒的軍紀、糾紛等事,意義上相當于憲兵,相教來說,在這種地方武將手握兵權,不聽朝廷調派的時候并不受重用。
甚至在錦衣衛之中,南鎮撫司也是有些受到歧視,無權無實,崇禎皇帝知道李若鏈的顧忌,冷哼說道:
“把魏藻德叫來,讓王承恩旁敲側擊一下,就讓他去提。”
李若鏈點了點頭轉出冬暖閣,崇禎皇帝又看向方正化,問道:
“內廠辦的怎么樣了?”
“啟奏陛下,內廠辦起來不如東廠順利,找到的文冊都有些久遠,人手方面暫時也只能從御馬監調派。”
內廠只存在了四五年,正德五年劉瑾倒臺后就被裁撤,遍布全國的特務番子也都被遣返,到現在基本上不剩下了什么東西。
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方正化實際上也只能利用找到的一少部分文冊和檔案順藤摸瓜,將祖輩曾經在內廠做事的家族后輩再弄進來重操舊業。
“嗯。”崇禎皇帝也明白,要是在倉促之間把內廠再辦出來委實是難為方正化了,也就不再提這茬,說道:
“也只能這樣了,將南北鎮撫司的錦衣衛調換一下,去辦吧。”
“遵旨!”
待方正化離開,崇禎皇帝長嘆口氣開始閉目養神,不知睡了多久,卻忽然感到有一雙纖手在幫自己揉按太陽穴。
崇禎皇帝猛地睜開眼睛,將這雙手緊緊攥住,看見是誰后才松了口氣,“原來是皇后,什么時辰了?”
“皇上,戌時了。”周皇后的嗓音細膩委婉,聽起來總是讓人覺得輕松。
“不知不覺,朕竟然睡了兩個多時辰,皇后怎么來了,魏藻德呢?”崇禎皇帝不斷撫摸周皇后的纖手,出聲詢問道。
“陛下,魏藻德來過了,李春說陛下正在熟睡,他便回去了。”
“這可不行,李春,去東廠衙門叫王承恩,讓他親自出面去一趟魏府,今夜就要把事情談妥!”崇禎皇帝一拍額頭,這件事倒也不怪李春,確實是為自己著想。
“皇后,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說吧,來找朕什么事,朕今夜可能是去不得坤寧宮了,實在是沒心情。”
周皇后卻不是為了此事,她猶豫半晌,方才小心地說道:
“陛下,臣妾聽聞您昨日降旨夷平龔鼎孳、駱養性十族?萬萬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