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讀的不僅僅書籍所載、夫子所講,人生天地之間,本身就是在讀一本‘無字天書’…”韓彥耐心開導白亮。
白亮拱手而立,恭敬受教。
坐在白亮身后的韓霞,本來還想主動要求背書,多少挽回一點顏面的,但是一見韓彥這考校的架勢,頓時就歇了那心思。
她背的可都是仰臉天書,只知其聲不明其意,甚至連許多字都不認識,還是不要起來丟人了。
韓霞認清了自己,端正了心思,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看韓彥將學堂里所有學生的功課都考校了一遍。
二三十個學生,年齡有大有小,性子各自不同,水平自然也是參差不齊。
有像白亮一樣能將《三字經》中的相關文段背得很熟練,并且能答得上韓彥的問題的,也有那連原文都背得磕磕絆絆、殘缺不全,讓人不忍卒聽的。
韓彥雖然面色嚴肅,卻并沒有對那些“后進生”嚴加斥責,無論優劣,每一個他都認真地點評了一番,指出各人的長處和短處,有針對性地教授改進和提高的方法。
讓韓霞沒有想到的是,王平雖然書背得不熟練,卻竟然也得到韓彥一句贊賞,只因為王平在回答“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四句的內涵時,很是質樸地回答了這么一段。
“回先生,學生以為,‘君臣義’大約就像是里長和咱們這些山戶,里長要體諒山戶生活不易,不要總是不顧實際情況,就只知道催繳賦稅;山戶有能力繳納賦稅,也要積極配合。
“父子親,就像是家父家母對學生兄弟二人,愛護養育,學生兄弟二人也體諒他們的不易,所以家兄努力鍛煉騎射,減輕家父的負擔,學生努力進學,不負父母期望。
“至于‘夫婦順’,應該就是像家父和家母一樣,男主外,女主內,相互扶持,努力讓我們這個家過得越來越好。”
還有大哥,等他娶了舒予姐,他們小夫妻倆也一定會像爹娘那樣,一輩子都和和美美的!
當然,最后一句,王平沒敢往外說。
爹娘和兄長可是一再交代他,親事沒有正式定下來之前,千萬不要在外頭胡說,免得壞了舒予姐的名聲。
要是舒予姐因此而生氣,再干脆拒了這門親事,那他可就是家里的千古罪人了!
王平才一答完,其他孩子就忍不住小聲笑了起來。
這算是什么回答啊!
我爹、我娘、我哥和我的,哪里有白亮的“此乃五行相生相克,育化萬物”顯得高聲有水平?
就是白亮,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王平一向和他不對付,對于他的成績嗤之以鼻,覺得他除了有個優秀的哥哥,自己一樣本事都沒有。
現在能夠借機拿下一城,也省得王平總是對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可是讓所有人驚訝的是,韓彥竟然笑著贊了王平一句:“處處留心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不錯,不錯。”
這倒是和舒予讀書識理的方法很像。
“書是用來干嘛的?當然是用來改善生活的,甭管它是物質需求還是精神需求!抱著經文釋義看一輩子,出口成章,就能填飽肚子不成?”
韓彥記得,當時兩人辯爭經義時,舒予就是這樣大喇喇地懟他的。
說罷,還咬了一大口手中的山果子,咬得嘎嘣脆,沖他揚眉,揮動著手里汁液流沁的半拉果子,眉眼間全是自得和挑釁。
想起舒予那副“天下我最有理,爾等都是矯情”的神采飛揚又狡黠得意的小模樣,韓彥忍不住揚起了唇角。
“不過,所謂‘君臣義’,這話你以后出去了可就不能這樣胡說了。否則,王里長只怕都要被你嚇得站不住腳了。”韓彥難得在課堂上開了一句玩笑。
僭越“君主”,那可是等同謀逆,要株連九族的。
孩子們都轟地一聲大笑起來,凝肅緊張的課堂頓時變得輕松熱鬧起來。
韓彥這一番考校下來,一上午的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大半。
韓彥眼看著時近中午,干脆也不再講授新的內容,轉而說起自己那日在珍珠梅雅集上的見聞來。
與和張家三口所說不同,韓彥重點說了與會之人和席上的見聞。
“那日參加文會的都是名傳一方的童生,或過目不忘,或作詩奇警新巧,或善寫策論,或兼擅書畫…
“除了譚老先生取得了秀才功名,另外還有縣中幾位年輕的秀才先生參加…
“眾人談天論地、吟詩作賦、揮毫作畫、投壺流觴…席上種種,與大家平日所見絕不相同。
“有人曾走南闖北,見聞豐富,提起南海有礁石,石上遍布孔隙,每每海風裹挾海浪而來,便嗚嗚鳴鳴,猶若鐘磬之聲…
“雅集上,譚老先生即興揮毫潑墨,作了一副《珍珠梅雅集圖》,花朵皎潔灼然,綠葉淺淡濃深,當即被從縣中來的幾位年輕秀才誠懇求得,說是要掛在梅花社中,以供人臨摹瞻仰。
“梅花社是由縣里有名氣的文人墨客雅集組建而成,取梅花凌寒怒放、傲骨錚錚之意,乃是康平縣第一大學社。”
“除此之外,幾人還將文會中名列前茅的詩詞文賦收集起來,準備由梅花社出資刊印,成書后呈給教諭譚大人覽閱指正,再流傳于市…”
韓彥不疾不徐,言語生動,使人聞言似可想見當時雅集的盛況。
孩子們則一個個滿臉的驚嘆和向往,認真地聆聽韓彥所說,生怕錯漏了一個字。
年輕的秀才風姿,南海會鳴叫的奇石,譚府中灼然盛放的珍珠梅,曲水流觴、吟詩作賦、投壺下棋…
還有,那縣中來的那幾個年輕的秀才,竟然能夠輕易就見到縣中教諭譚大人,甚至是將其他學子的詩詞文賦推薦給他閱覽指正!
真是太厲害了!
要知道,他們所見過的最大的官,也不過是里長王有福,而且還只有在每年開春和秋收兩季或可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