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時候,周氏就帶著婢女媽媽來了紀伏壽的院子,看到院子里已經亮了燭光,周氏才微微放下心來。
“阿壽,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如果阿爹阿娘看到你出嫁,一定會很開心。”
周氏進了院子,看到紀伏壽一身寢衣坐在床上,滿懷感慨的說道。
紀伏壽眼神柔和,“是啊,他們一定很開心。”
周氏輕輕撫著她的青絲,語氣輕柔,“今日過后,你就成了別人的妻子,如果英國公府欺負了你,一定要回來告訴我們,就算我們家比不得英國公府,我們也不會讓你白受欺負。”
周氏看著眼前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心中有些難受,她自小就把阿壽當女兒來養,到這一刻,便有一種女兒出嫁的不舍,不知道她嫁過去之后,會不會過得好,會不會受氣,會不會有爭吵,會不會擇床…
周氏擔心的事很多,她很怕阿壽會受委屈,可傷感也只是一瞬,看著小姑娘笑得比以往都溫柔,周氏失笑的搖頭,轉而催促婢女,
“春燕,快讓小廚房做些糕點上來,今兒可不能喝太多水。吩咐小廚房燒熱水,阿壽吃了早膳后便要洗漱。一早就叮囑你們要多摘些玫瑰花曬干,等一會得把花瓣灑在熱湯里給阿壽泡澡,快去把玫瑰花拿出來。”
周氏一疊聲的吩咐,春燕等人立即分頭行事,紀伏壽看著丫鬟們出出進進,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絲肅穆和緊張,不禁失笑,“怎么瞧著大家比我還緊張?”
周氏好氣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想當年她出嫁那天,緊張到胃口全無,都吃不下東西,再看阿壽悠閑的神色,好奇的問道,“阿壽,你今天要嫁人,真的一點都不緊張?”
紀伏壽想了想,緩緩搖頭,“不緊張。”
她要嫁的人是池齊光,她只有期待,又怎么會緊張?
周氏只能嘆服,撫了撫她肩膀,“那便好,來,我們先用早膳。”
她五更天趕過來,滴水未進,便與紀伏壽一同用早膳。
等丫鬟將碗碟撤了下去,周氏又拉著紀伏壽來到凈房,吩咐道,“春燕,快點,伺候阿壽泡澡。”
大木桶里已經裝滿了熱水,水面漂著滿滿的玫瑰花瓣。
周氏轉過身,怕小姑娘不好意思,等耳邊聽到水聲,才轉過身,指揮著春燕,“讓阿壽先泡一泡,沁入花香,你先給阿壽洗一下頭發。”
紀伏壽躺在木桶里閉著眼,春燕給她洗頭發,而周氏則給她調配妝液,“上等的珍珠磨成粉,再加上蜂蜜和蛋清,調成妝液,敷在臉上一刻鐘再洗掉,據說臉蛋會又白又嫩,這京城里的大家閨秀們天天敷這東西,先前我就說過讓你每天都敷一下,你非覺得麻煩不肯,這回可由不得你,今兒一定得敷。”
紀伏壽笑著道,“好,今兒一切都聽大嫂的。”
周氏這才滿意,怕自己敷不好,等調配好之后,讓丫鬟給她敷上。
恰好一刻鐘后清洗完妝液,春燕也把她頭發洗干凈,周氏又趕緊指揮一個婢女接替春燕,給她擦拭頭發,讓春燕給紀伏壽搓澡。
等熱湯加了三次之后,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周氏左看右看,才肯發話,“好了,阿壽起來,擦干身子,先把寢衣穿上。”
回到內室,天色已經大亮,紀瓊枝聽到動靜,從明間走進來,叫了一聲,“阿娘,姑姑!”
周氏應了一聲,沒空管她,今天她忙得很,又開始指揮丫鬟,“去外頭侯著,看看六少奶奶來了沒,來了就請她過來。”
很快,丫鬟就帶著一個年約三十上下的婦人走進來,“夫人,六少奶奶來了。”
留在京城的紀氏五房大少奶奶蔣氏未語先笑,“大伯母,我來了。”
紀伏壽出嫁,除了周氏等人的娘家或者有姻親關系的人家來了之外,并沒有對外下帖子,也是因此,就連全福夫人都是在族里或者這些姻親里找。
蔣氏便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全福夫人,她上有公婆爹娘,夫妻恩愛,還生了二兒二女,除此之外,她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父都健在,且她夫君的祖父祖母同樣健在,任是誰看了,都要贊她一聲好福氣,也是因此特意讓她來做紀伏壽的全福夫人。
“姑姑。”蔣氏叫完了周氏,又笑著叫了一聲紀伏壽。
紀伏壽含笑朝她點頭,“今兒有勞你了。”
蔣氏受寵若驚,趕緊擺擺手,“今兒是姑姑的大喜事,也是我福氣好,能沾沾喜氣呢。”
周氏聽罷,笑罵了一句,“你沾什么喜氣,你都出嫁多久了!”
蔣氏鬧了個大紅臉,這不是她有點緊張嗎。她來之前,家里人都千叮萬囑,讓她今兒一定不能出錯,要知道族老們特意從祖地趕過來,可見對紀伏壽出嫁一事多看重,且紀伏壽還是紀家的族長,萬萬不能在她面前失禮。
周氏朝她招招手,笑著道,“來,給姑姑開臉。”
蔣氏“哎”的應了一聲,春燕帶著好幾個丫環,手中捧著適用的東西在一旁等著了。
蔣氏走上前,先把紀伏壽的青絲用一條絲帶綁起來,從春燕的托盤里,拿起一個小盒子,擰開蓋,蔣氏就隱約嗅到一種淡淡的玫瑰花香,用手指捻了捻,心底咂舌,這香粉真是細膩,在外頭買起碼要五兩銀子一盒呢。
正想著,就聽到周氏說,“不用心疼這盒香粉,需要多少就用多少,不夠還有。”
蔣氏趕緊收回思緒,開始給紀伏壽臉上撲上一層香粉,接著又用熱巾子捂了一會兒。
趁著丫環給紀伏壽捂熱巾子,蔣氏從針線簍子里拿出兩股紅色的線,巧手左右轉動了幾下,就變成了有三個頭的線陣,她兩手各拉一個頭,線在兩手間繃直,另一個線頭用嘴咬住、拉開,便成“十”字架的形狀。
等丫環將熱巾子拿下來,蔣氏就便開始給紀伏壽開臉,嘴里說著喜氣的話,“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姑姑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夫妻恩愛兩不離。兒孫滿堂繞膝下,白頭偕老福壽康。”
等開完臉之后,紀伏壽臉上已經紅彤彤的樣子了,當真是人比花嬌,直把其他人看得一愣。
蔣氏贊了一聲,“姑姑今兒真美。”
紀伏壽眼波流轉,從鏡子里看了她一眼,微微翹了翹唇角,“就你嘴甜。”
蔣氏掩嘴一笑,“哪呢,我說得可是真話,不信姑姑你問問大伯母和阿枝她們。”
周氏也附和的點頭,“沒錯,六侄媳說得對,阿壽真好看,等掀蓋頭的時候,妹夫一定會看待的。”
眾人說笑了一陣,蔣氏將綁著青絲的絲帶解開,拿起一把銀梳子,開始給紀伏壽梳頭,“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梳完頭,蔣氏便給紀伏壽挽發,當她將一整套的紅寶石頭面給紀伏壽戴上,屋里的女人們眼神一陣恍惚,這一套頭面,紅寶石色澤光亮,在陽光的照耀下,差點被恍花了眼睛。
蔣氏再幫著紀伏壽穿上嫁衣,春燕等人小心的攙扶著她回到床上坐下,此時天色已經到了巳時過半,再有半個時辰,就到了迎親的吉時。
周氏估摸著時辰,趕緊對丫環說,“去前院告知族老們,就說我們這邊好了,是不是現在去祠堂。”
丫環急匆匆的跑出去,又喘著氣的跑回來,“夫人,族老們說他們現在也過去祠堂,讓您帶著姑娘過去。”
周氏輕拍了一下手掌,“來來來,阿枝,六侄媳,扶著姑姑,我們去祠堂。”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的轉道去祠堂。
祠堂外,大長老、紀鴻卓等人已經在候著了,各房的長輩也都來了,個個臉上都帶著笑容,含笑看著一身盛裝的紀伏壽。
大長老滿懷感慨的道,“阿壽,今兒是你的大喜日子,去祠堂里給祖宗們、給你爹娘報個喜兒吧,也讓他們在九泉之下開心開心。”
紀伏壽微微頷首,一行人簇擁著她直接就走進了祠堂。
紀氏與其他家族不同,自從紀靈成為族長,便定下規矩,族中女人可進祠堂祭祀先祖們,這條規矩一直延續了下來,也是因此,嫁進紀氏的女人們,每每走進祠堂,都會有一種驕傲的情緒。
大長老神色溫和的看著紀伏壽,“阿壽,給列祖列宗們磕個頭吧。”
紀鴻卓在一旁點了一炷香,遞給紀伏壽,紀伏壽接過,看著滿滿當當的祖宗牌位,目光在其中一個寫著紀氏第八十八任族長紀靈上停頓了一下,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覺,自己出嫁,然后給自己的祖宗牌位磕頭?
紀伏壽彎了彎唇,雙手捧著香,輕聲道:“列祖列宗在上,今第一百零八任族長紀伏壽向祖宗敬上,今日乃阿壽出嫁之日,特此向列祖列宗稟告,愿列祖列宗保佑,紀氏綿延長久,后代出息,子孫繁茂。”
說罷,拜了三拜,親自上了香。
一旁的族老們十分欣慰,阿壽就是出嫁,也盼著家族綿延長久,時刻不忘自己族長的重任。
大長老開了一壇酒,感慨萬分,“這酒還是你爹在你出生那一年,親手埋在大樹底下,說等你出嫁那天,就挖出來喝,這一眨眼,你就要出嫁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手捧著酒壇,小心的倒了一杯酒,置于案上。
紀伏壽對著這杯酒三叩拜,而后拿起這杯酒,一飲而盡。
見她喝了酒,大長老便肅容道:“敬之戒之,夙夜無違爾舅姑之命。”
紀伏壽再次俯首下拜,雙手放在蒲團上,額頭觸手,認真的應道:“喏,不敢忘命。”
紀鴻卓彎腰將妹妹扶起,眼中隱隱帶著濕潤,“阿壽,你一定要過得幸福美滿,如果池家對你不好,你一定要回來告訴我們,這里有你這么多的族人在,都會給你出氣的。”
紀伏壽目光在這些紛紛點頭的族人臉上掃過,心中一暖,“是,我不會忘的,紀氏永遠是我的后盾。”
家族家族,便是族人一生的依靠,有家族撐腰,族人的腰挺得直。
等一群人回到了正院,周氏給她整冠斂帔,而后同樣很認真的道:“勉之敬之,夙夜無違爾閨門之禮。”
紀伏壽同樣應道:“喏,不敢忘命。”
周氏拿起紅頭巾,眼眶紅紅的看著她,殷切的叮囑,“阿壽,你一定要過得好。”
紀伏壽含笑回道,“好,我一定會過得幸福。”
周氏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給她戴上了紅頭巾,又塞了一個蘋果到她手里,紀伏壽目之所見,便成了腳下的方寸之地。
正在這時,外頭響起了鑼鼓聲,紀思博叫了一聲,“吉時到了,迎親的隊伍來了。”
因為都知道池齊光身子骨不好,紀家就沒有折騰那些關門刁難新郎官的事,直接把大門打開,讓英國公府的迎親隊伍一路暢通無阻的出現。
池齊光走進正院,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穿著嫁衣的人,這一眼,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他徑直走到紀伏壽身前,柔聲道,“阿壽,我來接你了。”
池嘉世看著兄長忘記跟紀鴻卓和紀家的族老們行禮,不忍直視的轉過了頭,果然是非卿不娶,平時兄長絕對不會做出這種失禮之事。
池嘉世明顯是白擔心了,紀鴻卓等人看到池齊光眼里只有紀伏壽的樣子,別提心中多高興了,這種發自內心的表態,才會讓他們稍微放心,覺得池齊光會對阿壽好。
“走吧,我們回家。”池齊光溫柔的牽起紀伏壽的手,小心的扶著她,一邊低聲提醒她,“這里有兩個臺階,慢點,我在你身邊,別怕。”
所有人都一愣,池嘉世再次不忍直視的閉了閉眼,趕緊跑到池齊光身邊,低聲提醒,“大哥,你忘記跟紀家的長輩們打招呼以及告別了。”
一句不說就直接把紀家的姑娘帶走,如果換了他是紀家人,怕是要對大哥不滿了,簡直就是目無尊長嘛。
池齊光恍惚愣神,“哦,對,忘記了。”
他先扶著紀伏壽下了臺階,放開她的手之后,才朝紀鴻卓和大長老等人拱手一拜,“齊光見過諸位長輩,齊光以畢生承諾,會一輩子對阿壽好,請諸位放心,若違此誓,人神共誅!”
紀伏壽唇角一直微微翹著,只是聽完他這番發自內心的承諾,不知怎的,突然眼眶一紅,眼前有了些微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