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時不由停下來。
李落一身素青細葛衫裙,站在那兒纖瘦又單薄。
“李姑娘,”劉掌柜笑了笑,語氣中頗有些嘆慰,“你也別固執了,周公子已然放了話,你那宅子只怕別人不敢接。”
李落望著牙行掌柜,面容沉靜寧和,秀挺的鼻尖讓她瞧去少了分柔和、多了份執著。
“劉掌柜,宅子我不賣了。傭銀一分也不少您的,只是請您等幾日,待我賣了字畫便將傭銀補上。”
劉掌柜暗嘆小女子不懂事:
“李姑娘,你這宅子若是不賣,我虧得可不止這幾兩牙傭銀子…你我都心知肚明,此事你來求我不如去求周公子!”
李落沉默下來。
她靜靜立了片刻后,朝劉掌柜微一欠身,便不再說什么轉身走出來。
程時靜靜看著她。
李落抬頭,看到站在街上望著自己的程時,不由微微一愣。
…是那個無端端來到家中丟銀票的人。
她收回目光轉身離去,腳步從容、背脊筆直。
程時看了眼李落的背影。
一副風吹就倒的樣子,也不知哪來那么大氣性,仿佛什么都能抗下似的——就像少年時李寐被世家子們圍堵羞辱,分明手無縛雞之力卻錚錚傲立,寧愿讓人打也不肯求饒服軟。
兄妹倆一個臭脾氣。
前頭楊翰高聲喊他:
“頭兒,看什么呢!快來啊!”
程時轉過身,大步朝九方閣去。
程曦自宮中回來便倒下沉沉睡了一覺,直到近酉時才被錦心喚醒——她中午只草草用了兩口飯,錦心怕她若睡過了時辰,到了晚上胃心又要鬧難受。
程曦迷迷糊糊坐在床上,問道:
“秦肖回來了嗎?他可將信送到了?”
錦心為她擦拭了一把臉面,笑道:
“聽說回來了,想來信送到了罷。”
程曦等了半日不見下文,不由問道:
“然后…沒有回信嗎?口信呢?”
錦心不由頓了頓,笑著為她更衣,軟聲道:
“奴婢也沒見著秦肖,不清楚有沒有口信帶回來…您也別急,一會讓人帶話去說一聲,明兒一早叫他候著別著急出門,您再問問?”
程曦哪肯等到第二日,她讓人立時去將秦肖找來,而后匆匆穿戴齊整往二門處去。
錦心忙急急追上喚道:
“小姐,夫人交代了讓您一會兒過去用飯…”
程曦擺著手嚷了句“一會就去”,便一溜煙沒了影蹤。
錦心站在院中怔了怔,嘆了口氣,卻又輕輕笑起來。
程曦一路快步走到二門處,見秦肖已然候在那里,她上前便問道:
“見到容晏行了嗎?他有沒有回信?”
秦肖搖搖頭,老老實實道:
“見著了,容少爺沒有回信。”
程曦雖早已猜到,卻還是微微失望了一下,隨即又問:
“那口信呢?他沒說什么嗎?”
秦肖抓了抓腦袋,道:
“容少爺就問了您是一個人入宮的嗎、何時入宮的,然后便走了。”他一頓,忙又補充道,“我想討口信來著,奈何容少爺走得急,又是騎馬,我追不上…”
程曦一怔,問了個傻問題:
“騎馬?他要去哪?”
秦肖搖搖頭,想起裴霖的話,不由道:
“您沒見著嗎?我還以為容少爺去找您了。”
程曦并沒有見到容潛。
她不由泄氣,懨懨道:
“…你當皇宮是誰都能進的嗎?”
也不知他那么急做什么去了,就連個回口信的功夫也沒有…
程曦無精打采地去了王氏屋里。
王氏見了她,便將她拉到身邊坐下,細細問起白日宮中之事來:
“曦姐兒,你可敢確定淳明公主她…當真不是懷恨?”
程曦在回來的路上便將淳明心儀程時的猜測告訴了王氏,王氏聽后一整個下午都沒法安寧下心來。
“確實不像,公主今日全然沒有刁難,淑妃走后還待我更親熱幾分。”程曦頓了頓,又想起什么,“是了,她還說上回那事讓四哥受委屈了,讓我轉告四哥,她記得的。”
王氏一顆心不斷往下沉。
淳明這番作為,顯見是在同程曦親近,那番話中的意思更是明顯。
先不說承恩侯府的景況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光說程時若尚了公主,這仕途便也到頭了!
程時是個什么氣性?他怎么可能甘心掛著閑職空吃俸餉!
更何況淳明性子驕橫強硬,程時又混肆無忌膽大妄為,這兩人在一起,若沒有人服軟讓一步,只怕屋子都能拆了!
…淳明怎么就看上了老四?
王氏頭疼地不行。
有小丫鬟在外頭喚“老爺”,不一會一身常服的程原恩走進來,看到程曦不由神色一軟,道:
“小九回來了?”
程曦忙起身:
“父親。”她微笑著點頭,“早就回來啦,今日皇后娘娘不知有什么急事,忽然派人將公主請了去,我便提早出宮了。”
程原恩笑著點頭,王氏忽然道:
“曦姐兒中午也不曾吃什么,早該餓了罷。”說著便讓人擺飯。
程原恩立時便察覺王氏有事。
下人擺了滿滿一桌的菜,王氏與程曦都有些心神不屬,略略用了一些便沒了胃口。
飯后王氏打發程曦早些回去休息,程曦猜母親是要與父親商量公主的事,便行禮告辭回了自己屋子。
她窩在羅漢床上翻書,腦子里卻想的都是容潛。
…自己是何時開始的?
那回在山上他不告而別,她似乎是有些生氣的,只是卻找不出生氣的理由。
之后在荒漠中兩人共度多日,她毫無保留地信賴容潛,卻始記得他是北地之人、認為他們分別后也許此生都不再有相見之日。
在王家時她與母親談起婚事,腦中便跳出過容潛的影子,卻被生生壓了下去,還曾暗自感嘆他日后的妻子有福。
直到臨丘莊上再次重逢,容潛笑著對她說那是他的莊子,他不回北地,就在這兒。
那一瞬,程曦只覺得月色很美,星辰很美,夏風中的青草味很香,草叢里的蟲鳴聲很悅耳,就連一臉不耐的裴霖和滿面哀怨的秦肖都變得很可愛。
她以為這是故人重逢的喜悅盈懷,原來不是。
程曦不由將書蒙在腦袋上哀嘆——自己居然有些遲鈍,到現在才發覺。
她忽然取下書,雙頰紅撲撲的。
容潛對自己這么仗義,會不會也有一絲絲…心心念念之情?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