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著跑著,突然瞧見那墳頭上站著的姜硯之同閔惟秀,陡然住了腳,息了聲。
“你這個殺千刀的,從哪里尋了這么些外人來…”老婦人小聲嘀咕道,眼睛不停的往姜硯之同閔惟秀身上瞟。
好家伙,那大官人靴子上的明珠,得值多少貫啊,釘在鞋上,萬一丟了,豈不是讓人心疼死!
還有那娘子手中舉著的大棒子,若是拿到鐵匠鋪子里去,指不定能夠打出一副好犁…
跟隨她來的那些人,也都好奇的打量著,有那膽子大的,小聲嘀咕著,“這是哪里的來的貴人,怎么在馬場里從來都沒有見過…”
說話間,幾個孩子沖了過來,為首的那個小娘子,約莫十三四歲的模樣,“阿娘,你要做什么,阿爹都入土為安了,你為何偏生不信,要再次打擾亡者?”
站在她身邊的小小少年,憤怒的罵道,“阿娘,我阿爹就是一個賭鬼,一個懦夫,他讓我們丟了一次人還不夠,你還要把他挖出來,再丟一次人嗎?”
江桂花一聽,紅了眼,對著那孩子就是一個耳光,狠狠的扇了過去,然后嚎啕大哭起來。
“咳咳,這位小兄弟,請問你打小兒吃的是誰家的米?穿的是誰家的衣?又是誰生了你?一個個生得白白凈凈的,說的話怎么這么不中聽呢?”
“丟臉丟臉,臉都還沒有長大呢,就學著人家丟臉。在我看來,連自己個親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那才是真的丟臉呢!”
閔惟秀實在是看不下去這出鬧劇了,站出來說道。
那小少年的臉漲得青紫,“我們家的事,哪里輪得到你一個外人來過問?不要以為有幾個臭錢,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閔惟秀被他的話逗樂了,“這為人子女,懂不懂事,孝不孝順,可同有錢沒錢,沒有多大的關系。再說了,這可不是你家的事!開封府辦案,孔江氏上報朝廷,其夫孔一斗系被人謀殺致死,今日就要開棺驗尸。”
“你們這些阻攔驗尸的,莫不是心中有鬼?還是說你們壓根兒就是兇手?”
閔惟秀乃是上過戰場,見過血腥之人,周身自帶煞氣,若是笑著,倒是一個溫溫柔柔的貴女模樣,能糊弄住不少人。
若是板了臉,那便是兇神惡煞,好似下一秒就要殺人全家一般,讓人發憷。
村民們一瞧,都瑟瑟發抖,往后退了好些步。
就連起先叫囂著的那個婆子,都縮著脖子,嘟囔道,“開便開罷…”
閔惟秀回過首去,對著姜硯之眨了眨眼睛。
姜硯之一笑,大手一揮,叫手底下的人,開始挖了起來。
站在一旁警惕著的路丙,看了看一臉崇拜,就差眼睛里冒星星的安喜,無語的搖了搖頭,喂!你沒有覺得,你家小娘像是話本子里的惡霸反派,以暴制暴,仗勢欺人?
安喜像是感受到了路丙的視線,對著他翻了個白眼,哼!跟一個瞎子,有什么好說的,我家小娘,在娘胎里就帥裂蒼穹!不服來辯!
許是挖墳抗尸慣了,壽王府的侍衛們一個個的手腳十分麻利,好似他們原本不是精英侍衛,而是天生的土夫子,抬棺人一般。
不一會兒,一具骸骨便被人撈了起來,鋪在了一塊白色的布上。
姜硯之走近一瞧,皺了皺眉頭,“死者右手有過嚴重骨折,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是以斷裂之處愈合得很不好,符合江氏所言。孔一斗生前在戰場上,手受過傷,無法做重活。”
“在左邊手骨,胸口的肋骨之上,都有多處細微的傷痕,就愈合程度來看,受傷應該不超過五年。明顯的致命傷在頭部。”
姜硯之說著,頓了下來,用手指著頭蓋骨上的一個大洞。
然后拿出一方帕子,將那頭骨包著拿了起來。
周圍的村民,哪里見過這等陣仗,一個個的,嚇得小臉發白。
他們只拿過雞腦袋,豬腦袋,魚腦袋…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拿著人腦袋看…
關鍵是,這人腦袋已經成了白骨,黑漆漆的眼窩,一顆顆猙獰的牙齒,瞧著讓人生畏,萬萬沒有想到,這瞧著跟白面窩窩似的大官人,竟然品味如此獨特…
接下來更讓他們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姜硯之拿著那頭骨,抖了抖,又伸手撥了撥,湊近去看了又看…然后從里頭掏出了一個已經銹跡斑斑的箭頭。
“這個箭頭在顱內,可以證明,死者并非是死于撞墻,而是頭上中箭而亡。中箭之后,有人試圖拔出箭枝,但是箭桿子被拔出來了,箭頭卻留在了里面。”
“射箭之人,若非臂力十分驚人,便是距離不算太遠。”
江桂花擦了擦眼淚,顫抖著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斗不會撞墻死的,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被人害死的。孩子們,你們睜開眼睛看看啊,阿娘早就說了,你們阿爹不是懦夫!他是殺過遼狗的英雄!”
她說著,整個人像是春日里重復生機的枯木,散發出讓人無法失去的生機…
過了一會兒,又有些遲疑的問道,“該不會有人說,這箭是我放進去的吧?他們會不會又懷疑我,說我是異想天開…說我…”
閔惟秀瞧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心中難過不已。
江桂花這幾年里,一定是在不斷的被懷疑,被否定,讓她宛若驚弓之鳥了。
姜硯之對著她搖了搖頭,“不會的。因為頭撞墻,同被箭射穿的傷口是不同的。路丙…”
路丙聽到自己的名字,打了個寒顫!
大王啊,以前都是演死人,這次是真的要成死人的!
不管是撞墻還是被箭射,我都沒有練過鐵頭功啊!
“大王,我不想死,我還沒有娶媳婦呢!”糟了,路丙一看,招來了三雙鄙視的眼睛。
姜硯之無語了,能給大王我長點臉嗎?一直裝得挺英偉的,被你這么一慫,頓時從巨人變成小矮人。
“大家請看,這里有兩個陶罐,圓圓的,好似人頭。”姜硯之說著,看了看來看熱鬧的人,擱在地上的兩個陶罐,撿起一個扔在路丙懷中,“你拿著往墻上一撞。”
路丙松了一口氣,我家大王果然沒有那么喪心病狂。
他想著,高高興興的拿著瓶子,可勁兒一撞,罐子立馬碎成了渣渣,濺了他一身。
“這里有第二個陶罐,路丙你把它放到那頭去。惟秀拿箭射。”
路丙剛剛失了態,正是想要表現一番,重新找回自己形象的時候。
他想著,將瓶子擱在了自己頭頂上,“夫人,來吧!”
閔惟秀抽了抽嘴角,真是有什么主人,就有什么侍衛,路甲同路乙,都不這樣啊!
她胡思亂想著,二話不說,利劍嗖的一下過去,因為箭速太快,整支箭穿過了罐子,罐子都沒有徹底的碎裂開來。
路丙得意洋洋的放下了陶罐,討好的看向了姜硯之。
這時候人群中響起了一個弱弱的聲音,“你們好端端的,糟蹋我家夜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