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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二章 閑棋

  刑部尚書王繼華覺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

  前幾年他在工部的時候,黃河決口、長江干涸,他忙得泥一身水一身,還依舊天天挨罵。

  好容易到了刑部。里頭有一個當了八百年刑部侍郎的秦倚桐不說,還無端端地開始大案要案蹊蹺案子都往外冒。

  過年時的賜衣案,好在直接被掀翻是殿中省太府寺的事兒。跟刑部沒什么關系。

  可秦侍郎卻如臨大敵,直接把刑部地牢里關押著的犯人們挨著個兒地都審了一遍,又把歷年積攢下來的懸案也都拿來閱了一回。這才踏踏實實回家睡覺。

  王繼華簡直莫名其妙。

  既然不管我們的事兒,你緊張個什么勁兒么!

  可是,左藏案一出來,陛下明旨三司會審,秦侍郎一臉沉痛地當即表示刑部大牢里還有個人犯怕是與此案有關時,王繼華又覺得:自己在這種事情上,還真是個棒槌!

  御史臺和大理寺如獲至寶,追著秦侍郎問那人犯與此案如何有關?

  秦侍郎把手里的供詞卷宗一字排開:“這小賊是前年年中落網的,原是個有名的盜匪。藏匿的本領一流。我刑部幾乎折了兩個令史進去,才在太原地面上將其緝拿歸案。偏這慣匪的嘴緊,同謀等人一概不肯招認,所以我們才將他關到如今。

  “按說,偷盜搶劫這種事,一天之內,單只報到部里的,沒有百八十樁,也有五六十件。但此人不同。他盜賣的,乃是一只九龍白玉杯。顯見的必是貢品。但那東西從何而來,他是死都不肯說。”

  說著,又令人從庫房里把贓物拿了來,笑道:“這東西按說早該還回太府寺才對,只是畢竟案子未結,還算賊贓,我們就留下了。”

  大理寺左少卿忙親手拿了那九龍杯過來看,果然是上好的和田白玉,整塊雕成的九龍銜珠六角方杯,那龍雕得栩栩如生,口中含珠也是鏤空的,滴溜兒轉起,還有清脆的玉料相撞的泠泠聲。

  “這還了得?連這個都盜了去!何人敢用?根本就可以大逆論誅九族了!”左少卿大呼小叫。

  御史臺今日乃是御史大夫廉綰親至,聞言看了左少卿一眼,轉向秦侍郎:“敢問秦侍郎,這盜匪是何人緝拿歸案的?他可有同伙的線索?”

  秦侍郎的笑容變得有趣起來:“說起來么…這人去年倒是出了一回大大的風頭。”笑一笑,傾身過去,低聲道:“正是咱們新任戶部侍郎沈大人的庶弟,叫做沈信誨。”

  廉綰、左少卿和秦侍郎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目光,忽然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于是,就在當天下午,沈信誨接到通知:上次辦差甚好,繼續辦。回家收拾收拾,等著出趟遠差罷。

  遠差?

  什么遠差?

  沈信誨摸不著頭腦,忙去尋平日交好的狐朋狗友打聽,卻被告知:“還記得你前年心心念念要指著升官兒的那個差事么?那個你親手逮回來的賊人?上頭讓你接著去逮他的同伙。”

  前年?

  升官?

  沈信誨悚然而驚!

  不就是沈承死后,沈信言回來,口口聲聲死死地叮囑自己,不許再碰的那件事?

  說是天家的人在斗法的那個案子!

  沈信誨再也顧不上什么羞恥什么骨氣,一口氣跑去了侍郎府找沈信言。

  門上的人卻死都不肯讓他入內:“老太爺和幾位夫人都有過明確的交代,跟修行坊再無牽礙。再說大爺也還沒回來。您什么事兒,留下話。小的們等大爺回來一定轉告。”

  氣得沈信誨跳著腳地罵大街,卻又無法,只得悻悻而去。

  這邊簡伯訓練出來的小廝們互相看一眼,一個小精豆子悄悄地綴了上去。

  到了晚間,那小精豆子回來,趁黑去找葛覃,如此這般告訴了他:“哥哥替我回大爺一聲兒吧。那邊怕是明兒一個五鼓就要起行,我去打點一下行裝。”

  葛覃忙道:“大爺正跟隗先生下棋,二小姐在觀棋。我這就去告訴,沙棗你動作麻利些,再叫上烏桕。你兩個一起去,也有個照應。”

  一邊又忙去稟報沈信言:“修行坊二爺接了上差,要去太原。說是要去拿前次那個盜匪的同伙。剛才沙棗去跟了一下,卻發現有人在路上攔了二爺,給了他一包子物事。二爺一臉喜色。

  “他回家不久,常跟他的一個小廝便出來去了一趟當鋪。沙棗記下了地方,但還沒去探查。沙棗剛才回來了,報說,明兒五鼓二爺就要出發走了。看要不要接著跟一下?”

  沈信言臉色一變,拈著棋的手便是一頓。

  沈濯看了他一眼,回頭吩咐道:“要跟。去兩個。沿途回信兒。還有,太原離上黨不遠了。若是他往上黨那個方向去,立即傳信回來。”

  葛覃卻是知道上黨意味著什么的,看了沈信言一眼,小心地請示沈濯:“若是,萬一要對上了,咱們管不管?”

  “不管。”沈濯低下頭查看棋盤,“那是人家家務事,跟咱們家沒關系。只要他不連累爹爹,就甚么都不管。”

  隗粲予好笑起來,哈哈地笑,回頭沖著葛覃道:“小傻子。問錯人了吧?若是能不暴露咱們自己,盡量還是別讓他們碰上。萬一那個大傻子要犯大糊涂事兒,你們就直接把他打暈。”

  葛覃不高興地嘟囔:“誰是小傻子,我才不是。”

  沈信言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點頭:“照隗先生說的辦。”

  葛覃應聲退下。

  誰也無心再管棋盤。

  沈濯看著父親,想起那天蒼老男魂說的左藏一事竟讓沈信言丟了官,知道只怕沈信誨那一步棋,很久以前人家就閑閑地放下了。輕嘆一聲,道:“爹爹,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問心無愧。何況,還有陛下呢。”

  然而帝王心是最易變的。

  也不知建明帝究竟還能信任他多久。

  沈信言踱到窗前,眼神悠悠地飄向了半空中掛的那一線鉤月,輕輕嘆息。

  隗粲予拍拍手,笑道:“你們也想點子好事兒啊!吳興不是來了消息,說信明兄就要回來了么?還說北渚先生也已經在入京的路上了?沈府要有盛事了啊!長吁短嘆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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