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的章揚當天晚上沒有等到詹坎,卻有人往院子里扔了一塊石頭,上頭綁著小小一張紙片,歪歪斜斜地寫了四個字:“安心等著。”
第二天絕早,坊門剛開,巡街的武侯便吵吵嚷嚷地連抓了四個人,扯著嗓子罵道:“沒見過這等村老!這里是大秦的都城,幾百年的長安!便想偷東西打劫,也睜開眼仔細看著,黑白兩道的神尊你們拜了誰了?瞎了眼的王八!”
還有人想回嘴,高聲喊了半句:“我們不是賊,我們佟…”
便被武侯拳拳到肉地打沒了下半句話!
那武侯還罵罵咧咧地狠狠賞了他個大耳刮子:“你們同謀的多了!老子沒瞧見!就你們四個!沒眼色的就等著把長安縣的牢飯吃到死吧!”
屋壁單薄,街上的吵鬧章揚聽了個清清楚楚,當下便明白過來:這是三皇子在警告佟家!
果然,轉過天來,章娥笑瞇瞇地又回來看他:“哥哥見著殿下了?”
章揚對妹妹的敏銳極為贊賞,又見車夫和丫頭都老老實實地留在外頭等待,笑著把妹妹讓進了屋里,低聲地仔細問她:“佟家如何?”
“佟小姐嚇慌了,佟老爺卻還以為三皇子為了面子不會公然跟自己翻臉。我看在佟小姐嚶嚶直哭的份兒上,點了他們家一句:龍有逆鱗。”章娥笑容中難掩得意。
“那佟老爺這才有了三分懼意。這不今天一早,巴巴地給我送了若干好東西,請我回來打探一下情形。”
看著哥哥認真思索的樣子,章娥連忙收起了笑謔之意,虛心地問道:“照哥哥看來,我該如何回佟家的話?”
章揚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冷意,看著院中間房子的倒影,過了一時,道:“你告訴佟家,三皇子震怒。詹先生是他在宮外唯一的人手,心腹,他們也敢跟蹤,顯是想要控制三皇子。堂堂的皇子,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姨母家也想綁住他的手腳!他只怕是寧可看著佟家死,也不愿意讓詹先生有了掣肘。”
章娥心中一跳,仔細去看哥哥:“三皇子對佟家散播沈二小姐謠言的事,竟沒有評價?”
“二小姐不愿嫁入皇室。”說到這個,章揚輕輕地長嘆一聲。
不愿嫁?
太好了啊!
她不嫁,那就會是佟靜姝!那個蠢貨,太好拿捏了!
章娥強忍住內心的快樂,面色怪異:“那殿下呢?就不惱?不是說這是陛下的意思么?”
“殿下是個講道理的人,他是不會強人所難的。至于陛下那里,不過是希望沈侍郎能夠盡力教導輔佐殿下而已。此事還有商榷的余地,可以再等一等看。”章揚冷靜地分析著。
果然!
既不是皇帝和皇子看上了那個沈濯本人的風致,也不是她的才能聞名天下令皇室忍不住求娶!
——根本就是因為她爹!
有個好爹有什么了不起的?
過個幾年,自家兄長輔佐著殿下坐上太子寶座,自己的身價自然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章娥越想越遠,不由得發起呆來。
“阿娥!阿娥?”章揚說話,卻半天沒聽見章娥的回應,忍不住高聲喚她,目光中又含了一絲疑慮。
章娥自知走神,不由暗呼糟糕,忙皺眉作態道:“哥哥別說話!我得想想,怎么把這兩條消息,不動聲色地傳回佟家。”
這才打消了章揚的猜忌。
“今日你可要回去?”章揚問道,“若是佟家派你回來‘套話’,我總該給你套話的機會和時間罷?難道此時還走得了?”
今晚睡在這里?
這里床榻又硬,臨著街,又臭又吵,哪里比得上佟府金碧輝煌、奇珍異寶,香閨軟榻、幽雅安靜?
章娥忙含笑站了起來:“不必。我已經想好了,知道回去該怎么說。哥哥歇著吧,我走了。”匆匆離去。
送走了她不久,詹坎便斯斯文文地走了進來。
章揚忙先問他:“詹先生哪里去了?可還安全?”
詹坎面上一暖,含笑道:“勞章先生掛念。殿下聽先生說了我被跟蹤一事,便立即布置了人手,拔了那幾個釘子。以后你我來往,當可隨意了。”
說著,意態舒緩地展開大袖,在他對面跪坐下。
——詹坎在對自己展示他的優雅風范,他這是,想做什么?
“章先生昨日與殿下一晤,可有所得?”詹坎徐徐問話,語氣中多了前些日子都沒有的居高臨下。
章揚心中一頓,挑揀著將自己與秦煐說的話說了幾句。
“章先生,我知道,你投效我們殿下,并不是出于本心。而是令妹自作主張后,閣下不得已而為之。
“然,既已經是殿下的臣屬,便當全心為殿下考慮。
“你我日后乃是同僚,我就不繞彎子了——章先生勸殿下不要勉強沈二小姐,放棄娶之為妻的想法,究竟是為了殿下,還是為了沈二?”
詹坎的眼底漸漸浮上了冷意。
原來他是在擔心這個!
章揚啞然失笑,搖搖頭,定下心來,笑道:“不如,我試為先生解釋我心中所理解之宮城形勢?”
詹坎板著臉:“愿聞其詳。”
“如今殿下的家中,輩分最大的乃是召南大長公主、太后娘娘和喻王老皇叔。
“召南大長公主和老喻王這兩支,大長公主就不提了,老喻王當年因是妃嬪所出,所以一生閑散,更遑論早就沒了男嗣。
“陛下無兄弟,所以接著就到了殿下這一代。
“陛下現在有子五人,大皇子、二皇子和殿下幾近成年,而四、五二位皇子年紀極幼。
“所以,你我臣屬,既然輔佐殿下,歸根到底,在現在這個階段,其實就是幫著殿下與大皇子、二皇子這兩位兄長爭帝心。”
章揚乃是教習出身,分析朝局大事,自然是條理清晰,直指關鍵。
詹坎也不由得跟著他的思路,捻須頷首,面露思索。
“大皇子既是嫡又是長,如今又無明白惡跡,卻為何陛下到了今年才立了他為東宮太子?”章揚揚起了一邊嘴角,更進一步地誘導著詹坎參與到自己的分析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