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恭惱羞成怒,跳著腳地喝道:“你說的都是些什么胡話!我是兼祧!兼祧!兩邊的家里我都是一家之主!你這個不孝的混賬…”
沈信言絲毫不以為意,神情依舊溫和:“侍郎府的一家之主是祖父大人。您只要進了這家門,就再無半分呼來喝去的權力。哦對了,我還有件事情忘了告訴您。
“祖父怕百年之后我和信行兄弟鬩墻,所以已經把家里的產業預先都分割好了。
“所有的吳興田產都留作家里的祭田,供養祖宗祠堂。其余的二一添作五,一半給了我女兒濯姐兒當嫁妝;一半已經過到了信行名下。
“雖說父母在,但既然是祖父親自主持的,對自己私產的分配,也就不違背朝廷律法了。
“所以父親,您再不回來,可就沾不上祖父半點兒光了。您看看,您是不是早些搬回來?春深齋我管保替您布置得好好的。”
沈恭和沈信誨的臉色越聽越難看,越來越蒼白。
直到沈信言說完了最后一句話,那邊一直留心聽著的焦媽媽忽然出聲,桀桀怪笑起來:“這可真是!沈家老爺,雞飛蛋打,算計成了一場空啊!”
沈信誨已經又氣又急,怒氣沖到了頭頂,聞言沖過去就要踹焦媽媽:“你個老賤婢!”
豈料焦媽媽卻不是馮氏,怎會由著他打?欺身撲上去,雙手狠狠地推在了沈信誨身上:“我是馮家奴!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來沖著我動手動腳!”
沈信誨一時不查,被她推得往后踉蹌了好幾步,當時便暴跳如雷:“不過是賤籍的奴才,竟然這樣毆打主子!我明兒就鎖了你去衙門吃牢飯!里頭不弄死弄殘了你個老賤婢,老子我跟著你姓!”
焦媽媽冷笑一聲:“沈二郎,你有那個膽量,你就試試看!你不是要休了我們小姐么?好得很,你休書拿來!我明天立即帶著人去搬我們小姐的嫁妝!敢少了一個子兒兵部主事官兒雖不大,碾死你,跟碾死一只螞蟻,又有什么區別!?”
沈信誨頓時色變,獰笑一聲,咬牙道:“我休書沒寫之前,馮氏和沈溪還是我的妻女。你們現在就跟我回家,看我怎么樣好生伺候了你!我倒要看看,你們主仆三個,究竟有沒有命離開修行坊!”
“好啦!你給我少賭些狠吧!”對著本末倒置的兒子,沈恭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轉身對著沈恒,瞬間換了委屈和郁悶表情聲音:“父親,承了您的嗣的人是我,您怎么能這樣快就把家產給了他們倆呢?他們日后若是不孝順我怎么辦?我手里到時候一個銅錢都沒有,反倒要去求著他們倆么?”
沈恒最不耐煩他這裝腔作勢的虛偽模樣,袖子一甩:“好男不爭祖上產,好女不爭嫁時衣。你沒認我做父親的時候,難道就沒吃沒喝地餓死了?
“信言信行不是你都看不上,一心只愛你那次子?那你就讓你次子養你的老啊!
“我都沒讓你養我,怎么我還得分自己的家產給你?你認我做爹,看來還真是信言所說,就是圖謀我的家產來了!
“更何況,我自己的東西,我樂意給誰就給誰!我便給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路上行人,又關你什么事了?
“你要是覺得我做事不對,你去衙門告我不慈,我隨時等著上公堂。”
沈信言接口插話,溫和到了溫柔:“所以,父親還是搬回來罷?圖謀祖父的家產,也近些。近水樓臺先得月么…”
被這祖孫二人一唱一和一搭一檔,沈恭又氣又羞,只覺得心口砰砰亂跳,索性就掩著胸口往地上軟:“哎喲,哎喲哎喲!我心口發悶,我要被氣死逼死了…”
張太醫在旁邊籠著手看戲,正帶勁兒,忽然見他鬧這樣一出,努努下巴,動了動胡子,嗯了一聲,道:“沒事兒沒事兒!小醫我在這兒呢!保您死不了!”
沈濯早就將韋老夫人和羅氏都扶到了椅子上坐下,自己則袖手在旁,冷漠地看著沈恒和沈信言聯手修理沈恭父子。
面對著撒潑耍賴,貪婪淺薄的沈恭和沈信誨,沈濯忽然覺得沒意思起來。
就算是把馮氏、沈溪、沈信誨和沈恭都凌遲碎剮了,承兒能活轉過來了么?
耳邊是幾個成年男子若有若無的爭吵,沈濯偏頭看向窗外。
月兒彎彎照九州。
初三夜,正是月似鉤。
可那樣明亮美麗的月光之下,這人世間,都是什么樣骯臟丑陋的真實啊…
雖然再次想起夭亡的幼子,令羅氏五內摧傷,但小女兒今晚的異常,一點一滴都落在了她這當娘的眼中。
見沈濯出神,羅氏起身,輕輕地扶了沈濯的肩:“微微,在想什么呢?”
“娘…”沈濯回頭,已然滿臉是淚,“承兒,再也回不來了…也許,是好事…您看看!”
沈濯細嫩白皙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正在一來一往爭吵得面紅耳赤的沈家男子們:“若是承兒日后,竟也變成了這個樣子…娘,我寧可他從來不曾來過這個污濁的世界!”
羅氏回頭看著在爭吵中都沒有失了謫仙氣度的丈夫,和理直所以氣壯的沈恒,拍拍她,柔聲道:“有生皆苦,諸相一般。微微,世上萬事,有真理,有公道,有曲直,有是非。
“不爭,是因為道理上說得過去;爭,則是因為人心中都有一把尺。你祖父和你爹爹這個樣子,我覺得很好。”
韋老夫人坐在旁邊,沉默已久,聽完羅氏的話,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拐杖往地上敲了敲:“好了,別吵了。”
沈濯的目光轉了過去。
祖母,這是要做什么?
“侍郎府和司令史府斷絕來往,老爺必須在其中選其一。這是我們所有人的意思。老爺今日還是痛快些,選了吧。”韋老夫人聲音清冷,斬釘截鐵。
“我不選!你和鮑氏都是我的妻子!我告訴你,你姓韋的一輩子都是我沈恭的人!”沈恭兇相畢露。
沈恒冷冷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白癡:“我是你父親,可以在將你除族的同時,主持你與兒媳婦的和離或者義絕。
“而且,你敢難為她,就不怕信言信行和濯姐兒,把司令史大人,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