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在蘇聯大亂的時候,也是中國京都春轉夏之際,畢月再次成為媒體爭先恐后想采訪的對象。
但奈何畢月在這些年從沒配合過。
她從運回飛機那年開始,只配合各類報紙拍照,發表簡短言論。
問點兒其他的,她還能回答。
要是問倒買倒賣,干脆閉口不談。拒絕所有想專訪她的記者們。
媒體明知道畢月難搞定,有的消息靈通的,甚至是知道畢月的奶奶剛剛去世,人家忙著呢,不可能接受采訪。卻仍舊一個個趨之若鶩又想采訪畢月老話重提。他們很希望畢月能說幾句。
得說抓著畢月不放的原因是這時代以及蘇聯此刻現狀造成的。
因為此時的中國,有大批大批的倒爺們在喊著以下口號:
“向畢月同志學習!”
“去蘇聯遭罪一星期,回來買奔馳。”
“已經有人用一車西瓜換回一輛坦克了。”
“到了蘇聯就是撿錢!”
等等言論,似乎真像是只要人到達莫斯科,然后就能撿到金子似的。
這種近乎瘋狂的現狀,也只有身處這個時代的人們才能感受“倒爺們”的那份狂熱。
恨不得全中國有膽識的商人們都在用“螞蟻搬家”的方式,大包小包的往蘇聯折騰貨物。
合法的、不合法的;老的、少的;文盲半文盲。
他們扛著海量的行李包,以奔跑的行進速度,你追我趕踏上去往莫斯科的火車。
火車硬座的車廂,常常被被堆滿大量的麻袋包。濃濃的汗味兒也充斥著倒爺們的鼻息。
9000多公里去往他國的路,誰也不知道這一趟又一趟的列車即將會發生些什么,一個個猶如逃難般的倒爺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明知道危險有,但倒爺們的表情卻是興奮的。
可以說,通往莫斯科的列車是他們用汗水乃至血水殺出來的一條路。如果有人不幸喪命,那后來人也甘心情愿玩命去國外淘金。
這樣的情景也被國內外媒體接連報道。秀水街也一度被宣稱是國際倒爺們的后倉庫,全國進入采購狂潮。
身在香港的林鵬飛看到這些報道,他無言地搖了搖頭。每一個踏上這條路的人,也包括他,那時候渾身上下都充滿著躁動、激情,以及雙眸中浸滿掙錢心酸路上的恐懼。
畢月也旁觀著這一切的一切,她感慨:
這可不是后世馮鞏演的劇情片《狂吻俄羅斯》。這是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留下的改革印記。
難怪有首歌是這樣唱的:新疆的個體下廣州,京都的倒爺震東歐。
可有誰又能知道,二十年過去后,震東歐的中國倒爺們會成為過往時代的名詞呢。
而正感慨中的畢月,她此刻并不知道的是,因為她的傳奇經歷,因為她是倒爺中最大的“師奶級”人物。她的履歷,她這個人的過往,最關鍵是她怎么聯絡各地將飛機運回的整個兒詳情過程,此刻全部都變成了檔案式文件,現正擺在軍方的會議桌上,正被人討論著。
此會議在當時是秘密召開的。
有人建議道:“民品易貨合同這部分,包括在談判的技巧上,畢月同志是很有經驗的。再看這些年她的一貫表現,能夠看出來也是一名性格沉穩的同志。我提議,應該將她也列到名單里,成功率是不是能高一些?”
這個提議一出,會議桌上的各位領導們有的直接點頭,有的不置可否,還有的看主位上的那位領導道:
“作為軍人家屬,她應該在思想立場上,更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可靠人選。”
某高級將領:現上將軍銜、海軍司令員、政治局常委,這名列席會議的最高領導先是沉吟了一下,隨后眼神掃向后方。他問一言不發、從進了屋就沒什么態度的楚鴻天:
“老楚啊,將畢月同志列到軍方高級代表團,成為其中一員訪問莫斯科,這事兒,你有沒有什么看法和意見?”
“我贊同接受組織上的一切決定和安排,我個人也沒什么意見。”
當天晚上七點多,在組織還沒找畢月確認談話前,公公楚鴻天將兒媳先叫回了大院兒。
他告訴兒媳的大致意思是:
畢月,你要配合部隊,配合軍方代表團,共同參與飛莫斯科談判事宜。你要竭盡全力幫忙引進空中戰斗力型號蘇27飛機,還得以你擅長的貿易形式以貨易貨,盡快將戰斗機引進回國。這是你的任務,更是你的使命和驕傲。
畢月意外卻毫不拖泥帶水答應道:“是,爸。”
望著兒媳離開的背影,本來因為楚老太太的突然離世,楚鴻天變的沒什么精神頭都已經提出退下來的,可因為這個插曲,因為畢月這個兒媳…
楚鴻天跟梁吟秋說:
“畢月這次出訪,真給咱楚家爭光。那和倒飛機掙錢不一樣,這是份信任和榮譽。
老梁,我現在是既驕傲又有些擔心,你明白不?不行,我得再等等。”
梁吟秋輕點頭:“咱當父母的,就該給兒女保駕護航。”
畢家畢月臥室門口…
劉雅芳隔著道門擰眉問道:“全國各地開那么多公司,你舅舅說你忙的不得了,放著自個兒嘩嘩進錢的事兒,你這說撩下就撩下啦?不掙錢啦?再說錢那玩意沒個頭,我不在意。我就問你,那倆寶呢?你一走就不定哪個月能回來了,孩子們怎么辦?”
沒等里間收拾衣物的畢月回話,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畢鐵剛先怒道:
“劉雅芳同志,沒有大家哪有小家!你能不能有點兒覺悟。閨女干的這才是正經事兒,你別錢啊孩子們的拖她后腿!”
畢月也推開臥室門,不過她的表情是輕松的,還輕拍了兩下劉雅芳的肩膀才說道:
“娘,我不唱高調,咱自己家人,我就說句最實在的,這事兒是你我能拒絕的嗎?
您吶,也別這表情看我,當然了,我也沒感覺到為難。
從我運回飛機那天開始,外界對我總是褒貶不一。有人翹大拇指,馬上就有人會說我是投機取巧。
人越多的公共場合我越成了啞巴,因為我發現怎么說最后都會被人挑刺,有多強的公關應變能力都白扯。
別人認準兒你就是怎樣的人,你百口莫辯。
但這次我要是能用那些罵我說我投機取巧的方式,幫國家運回戰機,您想想,一切都不一樣了。
往大了想想,一架架戰機飛回,咱國家強大不受人欺負,百年后,我是不是也為這個時代做了些什么,留下了些什么。
那不是少掙多少錢的事兒,您也不再是女首富畢月的娘了。”
畢月一套一套的言論,給劉雅芳說的一愣一愣的:
“我不是你娘是誰娘?”
畢月笑了:“說您是半個英雄的母親,為過嗎?應該的啊。”
“竟忽悠我。妮兒啊,你也不用忽悠我。咱大人都好說,我就覺得倆寶可憐,這回爹媽都不在跟前兒了。”
畢月當即很惆悵。
你看楚亦鋒能放下倆寶說走就走,說忙事業就忙事業去,可當媽的,唉!她家孩子們有她和楚亦鋒這樣的父母,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這個還真不好說。
她這個當母親的只能說在一直盡力而為,在盡量的多陪他們,可碰到這樣的時候也只能愧對。
她能不能也從廣義上先安慰安慰自己:媽媽這是在你們打個樣兒,希望能是你們心中的榜樣。
畢月成為軍方高級代表團的一份子訪問莫斯科,她坐在專機上時,倆寶在大哭大鬧踢打劉雅芳:
“媽媽呢?”
“不是說了嗎?”
“說啥啦?”
劉雅芳無奈:“你們啥記性啊!”
楚亦鋒在畢月飛往異國后,往家里打電話的次數立刻加量,且不降低質量,每次陪孩子們聊天都能聊二十分鐘。
他還不忘哄丈母娘:“媽,畢月現在跟的那群人,個個軍銜都比我高,您女兒厲害了。”
從夏到秋,從秋到冬。
一九九零年,畢月跟著隊伍三次往返京都和莫斯科,談判仍在持續中,并未有定論,比她想象中要困難得多。
而這半年間…
夏季時,梁吟秋已經將楚老太太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晾曬,準備收起了。
她擦著老太太的照片:“娘,活著時,你那么能折騰我,怎么現在一次都沒夢過你。”
秋天時,遠在美國的畢成已經克服了語言障礙,他穿梭在哈佛的教室和圖書館那條甬路上。
每個月最期待的那兩天就是楚慈站在學校門口喊他:
“畢成哥。”他會給楚慈做東北大燉菜,會高興接受楚慈夸句地道,他也會借機告訴他的同學們:
這是中國美食,你們都嘗嘗。
而楚慈也已經有了新朋友,慢慢學會不再禁錮自己。也從沒回國參加楚老太太的葬禮遺憾中走了出來。
想家時,長成大男孩的他,也會用笑容隱藏,接到母親的電話也學會只報喜不報憂了,不抱怨自己在外國的不容易。
楚亦清戴著安全帽在外地指揮她新承包的鐵路建設工程。
王建安在王昕童暑假時休年假,跑到異地去探望她,才發現媳婦老了,一笑眼角有了皺紋。
他對著鏡子也會嫌棄自己:“媳婦,我怎么好像有點兒要禿頂呢?是不是用腦過度,該吃點兒什么能補補?”
“你從二十歲就脫發,脫到現在,王建安,你謝天謝地還沒成禿子吧。”
“媽媽。”王昕童高興道:“我給你拉首曲子,別罵爸了。”此時這孩子就能看出未來是小提琴高手的天賦了。
楚亦鋒也在他的基地,望著正被建設的藍軍紅軍對抗指揮中心,望著從只有營房和訓練場,到現在的綠地建設,靶場等等一切設施,驕傲于他這兩年的成績。
畢月不停地忙。從莫斯科回了京都,她也基本住在月亮灣忙公司事宜。
不過忙碌中還是有很多值得欣慰和高興的事兒。
像二舅現在也成了她手中的一員大將,開始負責接手分公司。
她的親舅舅劉豐和回了老家,因為要負責建設她出資的趙家屯希望小學。
月亮灣畢業季招收各地應屆畢業大學生上千人之多。
畢月每次回來了更得忙陪孩子們,恨不得一刻也不分離。她對劉雅芳的依戀也更深了,大包小包的給她娘買東西,買的劉雅芳現在看什么都不撩眼皮,唯獨畢月對她說甜蜜話時,聽多少遍也聽不膩,每次還不信的笑言:“你就是忽悠我,讓我給你出大力。”
等畢月飛走再繼續去談判,她又是那個你來我往敢寸步不讓的軍方代表、優秀企業家。
幾種角色,忙中從未出過差錯,她自認為也都能得個九十分。
等秋入冬時,梁笑笑挺著笨拙的大肚子站在講臺上:
“老師生完小寶寶就回來。你們要好好考試。”
推開教室門,就看到走廊里穿著呢子大衣的畢鐵林轉身。
畢鐵林看到梁笑笑那一刻趕緊伸出雙手扶:“媳婦,你怎么不聽話呢?啥時候了還上課。”
梁笑笑擰眉:“你怎么又回來了?”
“又?你這是煩我了?你都快生了我能不回來嗎?懷這個懷的,你可沒輕了遭罪。
月月那陣兒,我看也沒怎么吐,你這怎么快生了還能吐呢,吐的小臉兒都發綠,等出來我揍他。”
梁笑笑隨意一擺手:
“沒事兒,我這就夠享福的了。我奶奶,我外婆,我舅媽,再加上你嫂子你姐,照顧我的人可真多。她們說,還有進去生的還吐著呢,一邊生一邊吐。”
畢鐵林憂愁:“就刨腹吧,啊?孩子太大,你就甭琢磨自個兒生了。”
“但我聽說對孩子好。我想學畢月…”
“你別學她,她不學好。當時畢月生那時候,你不還因為她沒刨腹跟我嫂子干起來了?我當時就覺得你說的對。”
十月十六日,梁笑笑剖腹產八斤七兩重男孩,取名畢焱。畢家大喜。
畢鐵林抱起畢焱猛親,在醫院的廁所間雙手捂臉哭的不能自已。
他哥畢鐵剛拍他肩膀,畢鐵林紅著眼圈兒道:
“哥,都過去了。重遇趙天瑜那一刻,當時我恨不得上前一把掐死她,差點兒犯罪再進去。
但一次是煤礦出事,一次是我結婚,這次我又當爸了,我知道都過去了。
為那樣的人浪費財力心力不值,一毛都不值,我差點兒又當了傻子。”
畢鐵剛沒想到還有這個插曲。重遇了?他嘆了一聲:
“鐵林吶,有那力氣不如翻案,管是得奔走多少年呢,就起碼翻過來心里舒坦。”
鞭炮聲響起,又是新的一年。
畢焱百天過后的第二天,畢鐵林將坑他入獄趙天瑜靠姿色和各個領導照片的材料,以及她愛人沈和平的受賄材料上交給陳鳳翔的秘書。
陳鳳翔已退休,而那位張秘書也已經是某重要部門的主任。
上交后,此事兒,關于個人恩怨方面他就算放下了,不再關注一絲一毫。
然后畢鐵林派手下還有陳大鵬回東北七臺河市,他本人也將以、為地方、為家鄉建設出力的納稅大戶身份回歸。
畢力煤炭集團公司也和畢月一樣,在老家即將開設分公司。
他在省會還偶然間見到了背叛他挪款私用的手下吳玉喜,畢鐵林沒說話,當吳玉喜是陌生人一樣。
不過在車啟動時,畢鐵林透過車窗,到底掃了眼二百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煙酒門市,也掃了眼管門口婦人陳翠柳叫媽媽的小男孩兒。
這樣的畢鐵林,這樣回歸老家的方式,他要翻案,他嚴詞拒絕畢月的幫助,地方怎會不重視?
翻開那一天,或許只是時間問題。
年剛過,一九九一年二月,畢月又跟軍方團隊重新飛往莫斯科,這是第四趟了,好在這一趟他們有了收獲。
她一身條紋西服化著淡妝盤發的打扮,和高級代表團的成員共同站起,每個代表成員都和蘇方代表們一一握手。
我方用毛毯、暖水瓶、皮大衣等商品,以貨易貨形式引進戰斗力飛機、型號蘇27。雙方正式簽署了。
當一架架戰斗機飛往祖國時,畢月又以私人名義、同樣的買賣形式,贈送部隊二十臺蘇國產的工程車。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百姓間傳聞用西瓜換坦克是不是真的沒人證實,可畢月卻真給換回了幾臺坦克,還是送部隊。
楚亦鋒問她:“大手筆啊,怎么想的?因為我是軍人?”
她用著平平常常的語氣回答道:
“不是。我就想管是有用沒用呢,先開回去研究吧。”
這一次的談判成功,畢月是財富和名望雙豐收。
所以在回國不久后就開始大忙特忙上了。第一樣事兒就是接受了母校的返校邀請。
幾年時間,這是她第一次接受公開采訪,細致講述她的創業史。采訪她的正是她的恩師李永遠老師,這也是畢月對母校提出的唯一要求。
并在最后一個環節中,她坐在大禮堂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大學生們,還不忘呼吁,學為人師、行為世范,希望學弟學妹們的實習選擇能去更多的偏遠學校教書。
她笑了,她說:“實習點兒嘛,比如趙家屯希望小學。”
一九九一年四月初,倆寶整四歲了,劉雅芳總帶他們來幼兒園跟前兒轉悠。
因為劉雅芳最近總被小溪和小龍人嫌棄著,她也實在是不想帶娃了,娃們總嚷嚷她這不會那不會,操心費力還太傷自尊。
再說別說她這個當姥姥的,就是即便加上奶奶也管不住了,一個個太淘氣。
倒是畢月舍不得,打著商量:“我這一年多,竟國外國內折騰了,再等一年吧。娘,指定不麻煩你,別送了。”
說完這話,畢月又開始過上了干事業和帶娃娃兩不誤的生活,忙碌且充實。
這一年元旦前,楚亦鋒榮升大校!
他帶著王大牛去南京軍區開會,回來后,王大牛一臉不高興跟他的老營長、似親哥哥般的楚亦鋒說悄悄話,掏心窩子憤憤不平道:
“憑啥說你是靠嫂子才升的這么快?一個個都瞎啊?來咱基地看看咱們高強度的訓練。
再說哪次紅軍來沒給他們打尿褲子?從咱這訓完去了邊境,死傷率少了多少?
哼,我還真想讓他們查查,看看哥你這幾年回過幾次家?”
楚亦鋒點了顆煙,失笑道:“有人說酸話?”
“哼,跟幫老娘們似的嚼舌頭,一個個都中校少校,操將軍們的心。我都聽見了。”
“大牛,沒啥。”
“哥,可我替你憋屈。”
楚亦鋒認真地想了想:
“我還真沒有。大牛啊,你也聽到裝沒聽著。
當誰都能找到你嫂子那樣的媳婦?幫咱運回戰機的可就你嫂子那一個女人。我借光如何?我沒借光又如何?”
說到這一頓,楚亦鋒用手指敲了敲報紙:
“看見沒?蘇聯解體了,你嫂子英勇的倒爺歷程即將要翻篇兒了。我還能永遠指你嫂子?咱下一步讓他們看看。”
楚亦鋒傲氣站起身,心話:老子照樣年紀輕輕升職快,且給我時間,我要成為最年輕的將軍。
正如楚亦鋒手指點的那張報紙上的報道…
此時,在這個年底,莫斯科紅場上,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象征,這里見證了列寧和斯大林親手締造的紅色政權在困境中發展和壯大,也見證了這幾年間一步步走向衰敗。
更在今天,見證了克林姆林宮上空飄揚70多年的旗幟在億萬人的嘆息中緩緩降落,蘇聯解體了。
畢月托腮坐在咖啡館里,對面的梁笑笑抱著胖乎乎好玩的不得了的畢焱,笑呵呵問她:
“你什么感受啊?倒奶奶?”
“呵呵,原來真有用語言形容不出來的事兒,白瞎奶奶和我娘總夸我牙尖嘴利了。”
日子一眨眼,又是新的一年的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