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都到白溝的客車上,畢成有點兒緊張地捂住肚子,畢月一側頭看到大弟這幅模樣,湊到畢成耳邊兒小聲道:
“你這是提示小偷,你錢藏哪吶?”
畢成被客車中間過道的人一擠,擠歪了身體,靠近他姐姐再次確認道:
“真都上貨?一分不留?姐,到底靠譜不靠譜啊?”
白溝到京都的距離113公里,兩個半小時的車程。
畢月看向車外,她想,成不成的,都在此一舉了。
車窗外一片翠綠蔥蔥,車廂里散發著濃濃的汗味兒。
畢月兩個手指用勁,桎梏的車窗被她打開,隨后坐在她身后的大姐就開始抱怨:
“你開這么大,我這面窗戶都被你推過來了!”
畢月沒心思搭理大姐吵嘴架,她滿腦子里都在算計著錢。任由身后的大姐又把窗戶推了回來,只給她留個小縫隙。
大弟剛才問她的話,畢月沒有回答。
她想著:她現在和畢成都是大學生,堅持兩三個月炸油條掙辛苦錢還算能挺住,就是即便如此,那還是李老師幫的忙。
但長此以往,大弟的學習成績會下降,她和弟弟的身體也吃不消。可見這條謀生的路不適合她們。
他們要是再累倒,畢家這個窮苦的家庭,真的會受不住了。
畢月對著窗外嘆了口氣。
再加上帶爺爺去醫院徹底大檢查一番,錢指定得不少花。哪個年代都是如此,沒錢啊,看不起病!
還有那些欠賬,難道她和大弟回老家,頂著一張厚臉皮繼續拜謝各家,然后不提不念這些年的欠款嗎?
東頭王家三塊,西頭李家五塊八…
爺爺這些年吃藥錢,小叔在監獄不挨欺負的打點錢,父親治腿欠村里赤腳醫生的治療費,她和畢成當年踏上求學路的路費…
畢月動過不念書去做小買賣的打算,這樣不出一年,她相信自己憑著穿越來的眼光,應該能做到讓畢家越來越好。
但當她看到老家的父親給她寫的信,那信上歪歪扭扭地寫著“要好好念書,爹臉上有光”時,她才意識到,“大學生”仨字,對畢家有多重要。
也許,這就是讓那個貧苦的家,一直支撐下去的緣由。
畢月忽然側過頭,認真地看向畢成問道:“你信姐不?”
“不是,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那意思…”畢成壓低聲音,聲音小的只有畢月能聽清他的含糊聲:
“咱不留點兒過河錢?”
畢月斬釘截鐵的回道:“沒必要。”
自信的模樣,畢成看的一愣,最近越來越覺得姐姐變化巨大,猶如…猶如天地之差。
他姐愣是相信什么巧遇的蘇國人,可他姐又告訴他不會蘇國話,難道那個“蘇國買賣人”也會英語?還是倒動老頭衫的?咋這么湊巧?
畢成心里有保留意見,犯著嘀咕,卻不得不盲目的跟隨畢月,相信姐姐。
他晚上睡不著覺時,翻來覆去的琢磨,姐姐忽然會炸麻花油條,又“點高”的遇到外國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老天餓不死瞎家巧(雀)”?
而畢月聞著柴油味兒、汗味兒,也陷進了回憶中。
她清楚的記得,曾經有幸在剛上班時,采訪過一名著名企業家。
那名中年男士帶著回憶且向往的眼神跟她聊過去、過去那些在蘇國賺第一桶金的日子。
別的話題,那名老總都言簡意賅,只有采訪到那一段時,他興致勃勃的說:
“在當年那樣的大環境下,我做這個,那得是個秘密,跟誰都不能說!
當時紡織品倒到蘇國,純利潤最少兩番,這讓我看到了很多商機。
后來不再做這個了,一是因為大環境下,設立投機倒把這個罪名,太過冒險。
二是到了八十年代末,很多人參與進來,利潤在縮減,不良競爭下,即便在異國他鄉本該擰成團的同胞,也暴露了很多丑陋的本性,我不愿意對人性太過失望。
三,更是因為我已經不需要那么拼了。事實證明,要敢于做那個吃第一口螃蟹的人,卻不能長期吃,寒涼。”
猶記得那位企業家站起身,背對著她,以一種感嘆的語氣總結那段日子:
“背著包裹在火車上爬上爬下,狼狽的樣子,就是我經歷的青春。”
通過回憶這一段對話…
畢月想,要穩、準、狠,馬上翻身改變窘境,掙快錢…
前方等著她的,無論是什么,她都要走一遭、試一試!
白溝站到了。
左拐右拐,其實隨著人流,隨著剛才下汽車那些眼神靈活的人群走著走著,就能看見很多“奇妙。
啥時代都是沒錢看不了病。
啥時代也都是別人不敢干時,你干,你就牛氣了!
所謂批發點兒,就是一個大長街,一條很窄很長的馬路,看起來像早市一般熱鬧的大集市。
一排一排豎起的鐵絲網,一家挨著一家的叫賣聲,老板們胳膊上搭著幾件主賣的款式,吆喝著、和顧客大聲著你來我往的商議價格。
而他們的身后,密密麻麻地掛滿各式衣物,有的貨量大的賣家攤上,鐵絲網上掛的衣服一件壓著一件,看客只能看個半截。
要想細看,老板得拎一個大長木棍,木棍一頭是個小叉子,用這個長木棍勾著衣掛才能拿下來。
畢成緊緊尾隨,跟在畢月的身后。
人很多,畢成聽著畢月嫻熟的邊走邊問價格,而他自己左躲右閃觀察他們身旁的這些人,兩手會不自覺的搭在小腹處,就怕別人偷他們的錢。
畢月一直沒出手,汗流浹背的她,直到走完了大半個集市,最后在一處賣兜子的地方站住了腳:
“老板,給我來四個最大號的膠絲袋子!”
這是姐弟倆花的第一份錢,渴的不行,連口水都顧不上喝,更不用說午飯了。
畢成心里明白,姐姐這是要出手了,估計連在哪家上貨心里都有數了。
畢月原路返回,跑到剛一進集市就相中的那個柜臺前:
“老板,這文化衫怎么拿貨?”
快五十歲的男人上下掃了幾眼畢月,又瞇眼瞧了瞧畢成,不熟,第一次來拿貨的,脫口道:“三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