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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畢家姑姑畢金枝問自家十二歲的女兒付曉娟:

  “娟兒啊,娘要去你大舅那?你跟娘一起走,做個伴啊?”邊攏著頭發,邊探頭看了看外面的天兒。

  付曉娟撅了撅嘴,坐在炕桌邊兒,十分不耐煩地扭頭看向炕里,手里的鉛筆還氣憤的緊握著,用筆尖不停地扎著作業本。

  “問你話呢?跟娘搭個伴兒,要不然沒翻過山…”

  “娘!”

  在畢金枝話還沒說完時,付曉娟“嗷”地叫娘聲,一嗓子打斷,站在炕上怒喊道:

  “你有點兒好吃的就往我大舅家倒動,我看你是皮子緊了,我爹又多長時間沒揍你了!”

  畢金枝被女兒脫口而出的話給震驚住了。

  十幾秒的時間,她不可置信的和十二歲的女兒對視,而付曉娟的眼里是滿滿的不屑。

  那不屑,透露出她這位母親在女兒心里的地位。

  畢金枝被氣的手指打著哆嗦:“你!”

  說完“你”字,畢金枝開始找笤帚疙瘩,她就像懵了一般來回轉圈圈找笤帚,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她非得揍女兒一頓!哪家親生閨女敢跟親娘這么說話?

  “小癟犢子,你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你大舅是誰?娘親舅大!你姥爺撂倒在炕上,是你大舅、大舅媽端屎端尿的伺候,你個忘本的東西!”

  “跟我有什么關系?”

  “好哇!跟你沒關系是吧?你是從****坑里刨出來的?!”

  畢金枝抄起掃炕笤帚,揮舞著往炕上爬,鞋都忘掉脫了,而付曉娟早已經被嚇的在炕里面四處躲,邊躲著笤帚邊穿著補丁襪子滿炕里跑著叫人:

  “奶奶!奶!我娘打人了!我娘要殺了我!”

  “殺”字刺激的畢金枝直接甩飛笤帚,不管不顧對著女兒的身上扔了過去,而她自己還跪爬在炕上。

  滿臉皺紋、皮膚黝黑,腦袋上盤著一個攙著白發、黑發鬢的小矮個兒老太太,推開了屋里門,尖利的嗓音,開腔就是罵人:

  “我老天拔地的伺候你們,上輩子倒了血霉了跟老畢家(ga)親家!你還要打我寶貝大孫女,生不出來小子的貨,你這是要斷了我們老付家的根兒!不過就給我滾!”

  畢金枝眼圈兒紅了,她用著失望的眼神,看了眼不知所措的付曉娟,隨后爬下了炕,站在水泥地上和她曾經認為對自己不薄的婆婆對視。

  對女兒是失望,對婆婆已然成為淡漠。

  “咋地?你個不下蛋的玩意兒!你說你明明能下個蛋當老付家的功臣,就因為你那個爹,啊?折騰著偷摸蒸倆破饅頭還要賤嗖嗖送去,我好好的大孫子啊,就那么沒了!”

  付老太太現在簡直不能提這茬,一提就心痛的不得了。

  盼啊盼啊,她都找東頭張瞎子算了一卦了,說是這回兒媳懷的指定是個小子,給她高興的!

  兒子兒媳結婚十多年了,剛結婚那二年就有了大孫女,從那之后就沒個信兒了!

  終于老天開眼又讓他們老付家獨子有了兒子。

  到頭來可倒好,拉拔娘家十年還不夠,慣的!都她和兒子給慣的!

  啥好東西都大包小包往娘家倒動倒出習慣了,擁護(因為)個破饅頭送了大孫子的命!

  寒心啊!就兒媳那********奔娘家的勁兒,她這個婆婆捂不熱乎!

  這回完了,一切都完了,到醫院花二十塊錢一頓折騰的檢查,說是不能再懷了,連個希望都沒了!

  付老太太越想越生氣,看向畢金枝的眼神里充斥著濃濃的恨意。

  曾經,畢金枝嫁進付家時,聽說過未來婆婆挺厲害。

  但她通過幾次暗地里觀察發現,孤母帶著兒子,只是不得不強勢罷了。

  后來,她也用十年時間證明,她和婆婆很像,性格爽利,但講道理。

  可如今,眼前的婆婆,讓她覺得陌生的可怕。

  孩子,闊別十年再次懷上的孩子沒了,她比誰都傷心。

  她也后悔,孩子掉了,她在醫院里不停地扇自己耳光,她偷摸流的淚都化成了血!

  她想給丈夫付國生個大胖小子,可前段日子她爹差點兒沒了,她聽到趙家屯趕車的李二麻子說的信兒,當時什么都顧不得了,穿上鞋就開始跑,跑的太急,腿又被嚇的發軟,摔倒在大地上…

  她知道她錯了,所以她在沒出小月子時就出門四處給人做飯、掙錢,討好婆婆和丈夫。她甚至忍了丈夫酒后對她揮巴掌,打到她的親生女兒都瞧不起她。

  最近這段日子,打了她三次,每一次婆婆都裝聽不見。女兒對她的看法,前一陣不明白,這一刻也懂了。

  畢金枝沒有繼續爭吵,對于付老太太叫囂著罵她、給不服管教的女兒仗腰,她都當沒聽著,但一句又一句難聽的話語全記住了。

  打開西屋門,找了個袋子,裝好鐵磁盆兒里的肉丸子,這是她給別人家做飯剩下的,一塊都沒留給女兒,直接推開屋門離開了,跨越大山,去看她爹。

  畢金枝抹干了臉上的淚,腳步匆匆,但心里空白一片。

  吵?吵到把在鎮里干木匠活的付國作鬧回家?

  然后當著婆婆和閨女的面兒,再不分青紅皂白的悶頭打她一頓?一遍遍地報復她?

  布鞋的鞋尖兒磨的起了毛球,畢金枝臉色有些發白,慢慢地,婆娑的身影翻過了第一個小山頭。

  道理都懂,該怨的還是會怨,該罵的還是會罵,該傷心的也還是難過,因為心里的難受,不是道理能講清釋懷的。

  白頭偕老這件事兒,有時候和忍耐有關。

  畢金枝想著,她大侄女和大侄子快放假了吧?

  她大哥拖著條瘸腿出門去給人家蓋房子,也該回來了吧?

  她爹好沒好點兒?希望他老人家再陪她們幾年。

  趙家屯里,村長趙樹根的兒子趙大山懷揣一封信,推開了畢家的門。

  “嬸子,月…小月妹子給你們來信了,我給你們念念!”臉色微紅,差點兒把心里的那句親昵的“月月”叫出口。

  月月,快回來了吧?趙大山比誰都著急看信、看那娟秀的字跡,緩解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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