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響,方大人才打破安靜:“我命人寫張狀紙,你可拿狀紙去大理寺狀告我,請求伸冤,就說我辦案不公,誤判陸浩死刑。如此一來,陸浩之死,當重審。而楚天闊他們劫囚之案,也應當重審。”
水脈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如此說來,犧牲的人是方大人,不是我。一旦查出陸浩罪不至死,大人恐怕烏紗不保。嚴重者,革職查辦。”
方大人低低嘆息一聲,有些無奈地望著她:“我丟官棄甲事小。若是經過重審,陸浩判死刑無誤,他是罪有應得。恐怕水脈姑娘得擔著誣告之罪。到時吃不了兜著走。若是查證,陸浩不該判死刑,那么楚天闊劫囚之案,有望翻案。”
水脈帶著一臉憂慮的表情認真聽著,一雙眼睛呆呆望著方大人,似乎在思索。
方大人繼續往下說:“不管結果如何,楚天闊他們不用后天處斬。起碼,可以拖延一段時日。這樣就有充足的時間再想搭救他們的辦法。或許,到時候皇上就回宮了。”
他話音一落,水脈不暇思索問道:“方大人,你對陸浩死刑一案,翻案成功有幾成把握?”
方大人以嚴峻的口氣,低聲說:“判陸浩死刑,極有可能是我誤判。所以水脈姑娘放寬心。楚天闊劫囚一案,定能翻案。”
水脈一驚,脫口而出:“那豈不是連累方大人了?”
方大人站起來,在屋里踱了一會兒,然后說:“本是我錯,理應擔責。”
水脈表情僵住了,思索良久,才艱難做出選擇:“既然方大人如此深明大義,那我答應便是了。”
為了救楚天闊他們,她沒得選擇。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她都要試一試。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楚天闊他們被砍頭。
誰知,方大人話并未說完。其中,還有些曲折。他面露難色說道:“水脈姑娘,你有所不知,民告官,不論有沒有理,一律先要受刑。挨得過去了才能告,我擔憂你挨不過刑罰。”
水脈面無懼色,坦然一笑:“大人多慮了。我乃習武之人,功力護體,一般刑罰我還受得住。只要能救楚天闊他們,我甘愿受皮肉之苦。比起方大人名譽上的損失,我受點皮肉苦并不算什么。”
方大人臉色苦悶,口氣里滿是焦慮:“水脈姑娘真乃女中豪杰。你能如此舍生取義,我很欣賞。不過,我勸姑娘還是要三思。酷刑難忍啊,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水脈一臉堅毅的表情,毅然決然道:“方大人,你不必再勸我了,我意已決。既然大人甘愿犧牲,我又怎能無動于衷。大人快命人寫狀紙,明日一早,我就去大理寺擊鼓鳴冤。”
方大人沒再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當下,兩人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是夜,水脈納悶地躺在床上,思緒萬千。想著楚天闊和遲樂在天牢中,心中惶惶,輾轉反側不能入眠。腦里不斷閃現的,是楚天闊的身影,他的形象在心中揮之不去。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砍頭,這種煎熬的感覺,真是生不如死。她早已下定決定,即使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他們。她愿為真愛而奮不顧身,就算是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外面秋風掃落葉,原在樓頭的殘月已西落,斜掛在楊柳樹的樹梢頭,燭火一點點消逝。她就這樣失眠了,睜著眼睛從天黑看到天亮。
‘咯咯咯咯咯咯…’
黎明報曉的聲音傳來,一縷朝陽從東邊照射而下。早晨的太陽,把飽滿的光輝,投射在大地萬物上,帶來了希望和光明,大地因此變得生機勃勃。
然而,水脈卻因整夜失眠而萎靡不振。好不容易盼到天亮,她早早就起來。匆匆梳洗完畢,便急著離開知府衙門,前往大理寺。
走出知府衙門大門,她猛然想起方大人還未將狀紙交付于她。于是,她又折回去找方大人。
昨夜,方大人已命人連夜寫好狀紙。等他見到水脈時,卻又猶豫著不肯把狀紙拿出來。
方大人一臉凄苦的表情,沉重道:“水脈姑娘,此事,你還是再仔細斟酌一番。”那口氣,沉悶得就像霉雨天氣一樣。
大西國律法規定,如果平民百姓狀告朝廷命官,無論最終結果如何,百姓首先有罪。
平民想告官,首先要遞上狀紙,然后要接受刑罰。刑罰有很多種,比如打板子,夾手指,滾釘子板等等。這是對百姓是否真有冤情的考驗。
而且,還有一條規定,就是民告官,如果沒有成功,還要罪加一等。無論如何,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千萬不要選擇這個下下策,千萬不要做那種不怕死的‘亡命徒’。
這個規定看起來十分不人道,但實際上卻是必要的。試想,如果平民百姓可以隨便告朝廷命官的話,會給大理寺等一些審判機構造成多大的壓力。
聞言,水脈愣了一下。要她再斟酌?莫非,方大人反悔了?畢竟此事關系到他的聲譽與仕途,可能因此毀了他的前程,毀了他的一生。方大人反悔也是情有可原。她能理解。真是如此,她也無可奈何。她又怎么能強求方大人,讓他為了楚天闊他們丟官棄職,名譽受損呢?
她胸中忽然引起了一陣郁悶,若是方大人反悔了,她自己又有何辦法救楚天闊他們呢。那昔日紅潤的臉,像一朵凋謝了的花,沒有一點光彩。
眼看明日就要行刑了。她忽然心慌意亂起來,背后冒出層層冷汗。這與平日沉著冷靜的她,完全判若兩人。
見水脈沉默不語,方大人以為她已反悔,輕輕嘆了口氣:“水脈姑娘,我尊重你的選擇。你的命也是命,讓你為了救他們而搭上自己的命,我于心何忍。為今之計,只能期盼鳳大人能找到皇上了。”
說這話,他覺得好虛。只剩一天時間了,等待鳳大人搬來救兵,似乎希望渺茫。
水脈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方大人是擔心她挨不過刑罰。她頓覺有愧,方才,她還以為方大人是顧慮到他自己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