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寺住持一早就接到了平西侯府的消息,曉得幾位小姐要來,早就準備好了禪院。
等到蘇家的馬車一到山門,就有知客僧迎了進去,一路引著馬車到了后山。
崔翎來到盛朝之后,鮮少出門,但盛京城的護國寺卻因為悅兒的事去過幾遭。
護國寺是盛朝國寺,建造地威武莊嚴,十分巍峨。
但比起這座清光寺來,不只占地遼幅,建筑的龐大,卻都還略有不及。
她不由贊嘆,“哇,這里好大!”
蘇芫頗為自豪地說道,“那是自然,清光山可是西陵最高最大也最險峻的山脈了,整個清光山可都是清光寺的地盤呢。”
她在最前面引路,“住持倒是有心,給咱們安排的禪院前面就有一大片的桃林。”
石小四沖著崔翎苦笑一聲,“五嫂嫂,我和芫芫先去探路!”
自從沐陽伯府的婚書寄來之后,他和蘇芫算是明過了路,西陵這里民風開放,未婚夫妻在一塊兒玩沒有人會說三道四,所以他便趁著這便利整日粘在她身邊。
相處越深,他越發從蘇芫清麗婉約的表象之下發掘到她狂野的內心。
她像是一條滑不溜秋的泥鰍,他以為抓住了她,但下一秒就從他手中掙脫,不知道去了何方。
他總是要為了跟上她跳脫的思路而孜孜不倦努力著 她如此精力旺盛,分明令他有些體力不支,偏偏又入了迷,越陷越深。
崔翎才不會打擾他們小兩口恩愛呢,她連忙擺了擺手,“你和芫妹妹去玩兒吧,不必管我們。”
她轉頭對著蘇薔蘇薇兩姐妹說,“咱們先過去看看,等會兒你們可以自個去玩兒。小姑姑由我照看著便行。”
清光寺的桃花果真開得又早又好,推開禪院的后門,便是漫山遍野的粉色。
枝頭抽著新綠,將這三月天點綴得春意盎然。
蘇薔蘇薇都是年輕少女。素來都不是那等扭捏拘束的主,見了這等美景早按捺不住。
她們兩個一邊嬉戲著往林中走去,一邊銀鈴般笑聲傳來,“五嫂嫂,小姑姑,你們也來啊,這里好美好美!”
崔翎原本還不敢往林中去走,但想到臨走時,五郎叮囑過她,平西侯早就在清光山安插了許多護衛和暗衛。只要她們不走到僻靜的地方,總有人能夠保護到。
她還特地觀察了一下,果然見樹梢屋頂都有偽裝過的人在埋伏,心里稍微安了安,便笑著對蘇靜妍說道。“小姑姑,我們也過去看看吧。”
蘇靜妍靜默不動,望著桃林的眼眸中卻忽然蓄滿了眼淚。
她雙唇微顫地說道,“這里…這里我來過。”
崔翎一愣,隨即了然,想要接著這話問下去,忽又覺得有些殘忍。
正當她猶豫之時。蘇靜妍卻自己說道,“我就是在這里遇到的盛乾。”
那年春天桃花紅,她和侍女在清光寺賞梅,與年輕英俊的異族男子擦肩而過,她記住了他的臉。
自此夢牽魂縈。
幸運的是,在不久之后的街市中。恰遇到他遭人追殺毒打。
她拔刀相助挺身而出救下他,將他安排到了僻靜的院落,給予安全的環境。
也曾有過刻骨銘心的時刻,他月下舞劍,她琴音繚繞。眼神中愛火四燃。
相處數月,本以為他也如她對他那份心意,可誰料到,相約私奔離開西陵城的那日,他卻廢棄鴛盟,先行離開了。
愛得深,才會陷得深。
如今舊地重游,恍若隔世,蘇靜妍猛然驚醒過來,卻是自己執迷不悟了。
崔翎拉住蘇靜妍的手臂,柔聲說道,“小姑姑,若是覺得不喜歡,咱們回禪院呆著就好。”
她沖著她微微一笑,“在禪院中賞景也是一樣的。”
其實,她早在初見蘇靜妍的時候就知道,這位蘇姑姑根本就沒有瘋,也不是什么癡兒。
她只不過是沉溺在過往的悲傷中不可自拔罷了。
隨著時間流逝,悲傷淡了,哀愁也淡了,被背叛的恥辱感消失了,她卻仍舊沒有辦法走出來,不是因為還愛著那個負心的男人,也不是因為還看不開 而是…她不知道該怎么樣回頭了。
所以,此刻聽到蘇靜妍神志清晰,吐字清楚地說起這地方乃是她和盛乾初遇的所在,崔翎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她只是有些心疼,就算愈合的傷口,再舊景重現,也會被撕開,還是會疼。
蘇靜妍卻回頭對崔翎笑笑,“是…五侄兒媳婦嗎?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但不要緊的。”
她說話很慢,聲音也有些沙啞,但眼神中卻帶著萬般的真誠。
頓了頓,她接著說道,“這些日子,謝謝你!”
假若不是這個在她的世界里一意孤行著的女子,她也不知道會不會這樣快就醒悟過來。
或許,沒有崔翎的點撥,也許這輩子她都要為了一個負心漢而沉淪了。
崔翎輕輕笑了起來,“我也沒有做什么。”
她關切地問道,“小姑姑若是覺得不適,咱們還是不要繼續走下去了,喜歡桃花,叫人折兩枝咱們帶回去就是了。”
蘇姑姑剛剛恢復的神智,可不能因為觸景生情,而又重新壞了下去。
但蘇靜妍卻攔住了崔翎,她笑著說道,“不要緊的,我想走一走。”
她雙唇微微抿了抿,“你陪我一起走。”
只有肯面對了,才證明真的走出來了。
桃林的中間是一道青色的石板路,因在山上,所以有高低不平,山勢也有些往下傾斜。
崔翎拉著蘇姑姑小心翼翼往下走,一邊低聲問道,“姑姑口中說的盛乾,就是那個人嗎?”
既然蘇靜妍肯走出來,肯面對,那么她也就不客氣了。想要知道的事,還要得問出口。
蘇靜妍的表情很平靜,經過了十年之后,她對這個名字已經沒有從前那樣大的反應了。
如今。盛乾對她來說,就是她年少輕狂時所犯下的一個錯誤。
雖然這個錯誤讓她沉溺了十年之久,愧對了許多關心她愛護她的家人,但也僅只如此了。
以后,再也不會。
她沉默半晌說道,“你都聽說過了。”
蘇靜妍回過頭來,蠟黃的臉色忽然白了一白,“沒有錯,盛乾就是那個背棄盟約,害我至斯的男人。”
她聲音平靜下來。像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往事。
“盛乾是前朝崇寧公主和西域王的兒子,若是他命運平順,那么這會兒便該坐在西域王庭,身著紫金袍服,成為西域儲君。不過…”
蘇靜妍眼眸微垂 。低聲說道,“西域王太后不想要一個帶著盛朝血脈的皇儲,讓西域國的王室血脈被玷污,所以她在崇寧公主生產時,派人要掐死自己的孫子。”
她冷哼一聲,“可惜,崇寧公主雖然柔弱。但身邊卻有幾個得力的仆人,他們貍貓換太子,將盛乾送了出宮。”
崔翎心中一震,這些情節不就是之前她腦補過的嗎?
原本以為是自己狗血了,但沒有想到現實就是這樣骨感啊!
她弱弱地問道,“所以。十年前盛乾來到西陵,是想要像盛朝皇室求助?他要奪回屬于自己的東西,為崇寧公主報仇嗎?”
蘇靜妍緩緩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他倒是想。但卻哪里有這樣的能力?”
她苦笑著說道,“王太后曉得盛乾還活著,一面要瞞著西域王,一面花費大量的精力人力追殺他,一路追殺到了西陵。他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奇跡,哪里還有本事見到皇室中人?”
崔翎卻皺了皺眉,“小姑姑知道這些,卻沒有跟舅公說過?”
按照道理說,盛乾遇到了蘇靜妍,還將這些身世之謎告訴了她,是想著要以她為階梯,將難以言明的身世告訴給平西侯知道吧。
平西侯雖然無事不準入京,可是他一封上書送到帝宮,崇寧公主的沉冤就能得到一雪了。
這件事,原本就不必這樣復雜的。
蘇靜妍卻苦著臉搖頭,“我只是跟父親說,我和一個異族小子好上了,他就大發雷霆,哪里還敢跟他說別的?”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他都答應了我,只要能和我在一起,什么苦難的身世,什么國仇家恨,他都不要去管了,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以后就過些安靜平凡的日子,他也不要做什么西域王儲了!”
崔翎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她其實是相信當初盛乾對蘇姑姑說的話,應該是真的,他或者當真有過要放棄報仇的想法,因為那件事對他來說太難了。
只要他不指望著報仇或者東山再起,遠遠地離開這里,越是離西域國遙遠,那么他就越安全。
和自己心愛的女子,安全地活著,生幾個孩子,過簡單的生活,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這樣說來,當時盛乾匆忙離開,一定是又發生了什么變故。
崔翎想了想,小心翼翼問道,“小姑姑,您是說,謀害崇寧公主和盛乾都是西域王太后的主意,西域王他并不知道這些?”
她頓了頓,緊接著繼續問道,“西域王不知道崇寧公主為他誕下了一個男嗣,這孩子還活下來了,并被忠實的仆人送出了西域王庭?他不知道?”
蘇靜妍微微晃了晃神,半晌咬著唇道,“他當初是這樣說的。”
她的聲音忽然低了起來,“他當時還說,不論是聯絡上了西域王,還是大盛皇室,他都或有一線活命的可能,否則若是落入了西域王太后的手上,他必定命休。”
崔翎的雙眸一亮,“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