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銅鐘跪在地上,心中悔恨交加,自己干嘛要嘴賤說出來!
同時他心中大罵范寧,這個小混蛋,可把老子坑慘了。
柳細妹撲在床上嚎啕大哭,她心中委屈啊!
爹爹哄她,說是嫁給一個翩翩讀書郎,讀書郎是不錯,可嫁了以后才發現,是不求上進的花心大蘿卜。
讀書郎考不上功名,還不如種田郎。
自己嫁給他一年多,他整天就呆在縣城里,和一幫狐朋狗友鬼混,卻把自己的丟在鄉下,這和活寡婦有什么區別?
想到寡婦,柳細妹心中就是一陣心痛,居然勾搭上了楊寡婦,那個不要臉的狐貍精。
柳細妹又想到自己陪嫁的珍珠銀釵不見了,她還怪婆婆收拾自己房間,現在她才明白,一定是自己男人送給了那個狐貍精。
不行!我要離婚,離婚!
柳細妹越想越恨,她坐起身吼道:“這日子沒法過!我要回家,離婚!”
范銅鐘痛哭流涕,連連作揖,“娘子,為夫知錯了,就饒為夫這一次吧!”
范寧聽了暗暗搖頭,四叔這時候認慫,以后這腰桿就休想再硬起來。
范寧見事態已經明朗,便不再聽下去,腳底抹上油,轉身溜之大吉。
不久,柳細妹拎著包裹哭哭啼啼走了,范銅鐘跪在門口,像霜打過的茄子,眼巴巴地望著娘子走遠。
在他身后,范大川鐵青著臉,拎著一根棍子,滿腔怒火地望著兒子。
這個不學好的東西,今天一定要打死他。
.......
靈巖寺低沉渾厚的鐘聲響起,慶歷八年到來了。
元月的時間過得最快,在各種應酬和懶散中,一眨眼便到了一月中旬。
百姓們終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上元節。
上元節是看燈的盛日,鎮上雖然也有幾盞燈,卻遠不如縣里熱鬧。
家家戶戶攜妻帶子,關上門去縣里看燈。
中午,張三娘換上一件五彩綾羅做成的新褙子,頭上抹了桂花油,烏亮亮的頭髻上插上一支鳳凰銀簪子。
她又喜滋滋地取出了兒子在京城給她買的胭脂和粉餅,坐在銅鏡前描眉抹粉,涂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對鏡子瞧了瞧,又覺得不太滿意,便擦掉脂粉重新上妝。
院子里,父子二人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化個妝就用了半個時辰,這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去。
范鐵舟給兒子使個眼色,“寧兒,去給你娘說說,讓她別化妝了。”
范寧翻個白眼,“為什么要我去說?”
“你說點好聽的,哄哄你娘。”
范寧走到房門前,對正在補妝的母親笑道:“我娘天生麗質,根本就不需要化妝。”
張三娘忙著往臉上補粉,她隨口應道:“既然你娘天生麗質,你還買胭脂粉餅給她做什么?”
范寧回頭看了父親一眼,無奈搖搖頭。
范鐵舟指了指頭,要他動動腦筋再說話。
范寧又對母親道:“其實是爹爹不喜歡你化妝的樣子,他不敢說,就讓我來勸阻你。”
“砰!”一聲,張三娘氣得把粉餅扔到小桌上,“我不化了,走吧!”
.......
同去看燈的還有劉康一家,劉康母親的臉上也涂得雪白,懷中抱著兩歲的女兒,兩個女人見面,便有說不完的話。
兩家人上了范鐵舟的客船,客船晃晃悠悠向胥江駛去。
胥江內擠滿了船只,都是十里八鄉去縣城看燈的村民。
每個女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孩子們穿著新衣,手中拎著去年的小燈籠,大家心中都充滿了逛花燈的期待,臉上洋溢著興奮,河道內一路歡聲笑語。
范寧今年穿一身青緞士子袍,頭戴士子巾,手中拿一柄折扇,這是嚴教授恭賀他考第一送他的禮物,使他看起來頗為溫文爾雅。
劉康也穿得差不多,手中也拿一把折扇,但他皮膚黑,長得骨結粗大,他身上就沒有范寧那種優雅的氣質。
“我還沒去過縣城呢?”范寧望著遠處的縣城憧憬道。
“不會吧!前年我們還一起去過。”
前年一起去的是范呆呆,不是他,范寧搖搖頭,“我記得不了,縣城內有什么好玩的?”
不愧是好朋友,劉康很清楚范寧的心思,他笑嘻嘻道:“可能會讓你失望,吳縣可沒有奇石巷,平江府唯一的石頭市場就在我們鎮上。”
“原本還想這兩天去逛逛。”
劉康懷疑地看著范寧,“你小子是不是想改行做石頭販子?”
范寧收起折扇,笑了笑道:“當然不是,我只是想收藏名石。”
“屁的收藏,你小子就是想賺錢,我說這幾月你已經攢了不少錢吧?”
劉康很羨慕范寧的生意頭腦,一貫錢買進的石頭,轉手就賣了十貫錢,而且眼光還那么準,他怎么也做不到。
范寧拍拍肩頭的布袋,里面銅錢嘩嘩作響,“你信不信,我的全部家當就只剩下兩百文錢。”
說起來范寧手頭確實拮據,上次回蔣灣村沒有遇到周鱗,兩塊太湖石還堆在他床下,加上他過年時塞給阿婆五百文錢,他現在只剩下二百文錢。
父親送給他的一兩銀子最終逃不過母親的火眼金睛,被她從床縫里摳出來沒收了。
自從母親張三娘從老屋墻角挖出范寧的寶盒后,搜查兒子房間便成了她的樂趣之一。
至于去年考第一答應的五百文賞錢,范寧從未指望母親會兌現。
“那你還不如我!”
劉康得意拍拍腰囊,“我有八錢碎銀子,今天我請你。”
這時,范寧又想起一事,笑問道:“縣城燈會上有沒有彩棚,就是猜燈謎、對對聯可以兌獎那種?”
“有!在文廟廣場上,每年燈會那邊最熱鬧。”
范寧頓時欣然向往,那里才是他今晚想去的地方。
......
船只終于到了吳縣,此時吳縣護城河內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船只,富貴人家的畫舫大船,貧寒人家則是光板小船,條件稍微好一點,則會在船上搭個烏篷,扎上五色彩布,
范鐵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處停船的地方。
兩家人上了岸,向縣城里走去。
“爹爹,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劉康提議道。
劉康的父親回頭看了看娘子,和范寧家一樣,劉家也是老婆做主。
“寧兒他娘,你說呢?”劉康母親回頭笑問道。
張三娘想了想道:“吃晚飯是要趁早,去年我們等想天黑再吃飯,結果所有飯館食鋪都關門了,我們只好餓著肚子回家。”
“那走吧!我們找家小吃鋪。”
現在距離天黑至少還有大半個時辰,但縣城內已經人潮涌動,吃晚飯的游人格外多,每家小吃鋪都爆滿。
他們運氣不錯,很快就在一家小食鋪中找到空位,眾人坐下,點了七八個菜,又要幾盤饅頭,范鐵舟還要了一壺酒,和劉康父親對飲。
小食鋪就是一個棚子,屬于占道經營,兩邊道路狹窄,最多只能走一輛牛車,街道上人來人往,格外擁擠。
這時,遠處來了一頂轎子,前面有人鳴鑼開道,十幾個衙役舉著各種牌子,街上的百姓紛紛向兩邊避讓。
“那是官員出巡嗎?”范寧指著遠處隊伍問道。
“應該....是吧!”劉康也不能確定。
劉康父親笑道:“肯定是,還穿著差服,看這排場,不是縣令就是縣丞。”
“我去看看!”
范寧來大宋還是第一次看見縣令出巡,他心中頗有興趣,放下筷子就飛奔而去。
張三娘一把沒抓住他,氣得在后面喊道:“有什么好看的,趕緊吃飯才是正經!”
范寧擠進左邊人群,伸長脖子,向隊伍望去。
只見十六名衙役穿著皂服,頭戴八角差帽,腰間懸掛一把樸刀,個個體格健壯,隊伍整齊,目不斜視地舉牌前行。
中間是一頂青色的四人大轎,四個腳力抬著,轎簾垂下,看不見里面的情形。
轎子旁邊跟著一名幕僚模樣的中年男子,騎在一匹毛驢上,身材削瘦,看起來十分精明能干,不斷探頭向前面張望。
“把牌子舉高一點!”
衙役們將牌子舉得更高。
范寧這才注意牌子的字,他原以為是肅靜、避讓之類,但細看卻是官員的身份背景。
當什么官,什么官階,是否科班出身,哪一年進士,甚至進士考多少名等等。
列舉得十分詳細,讓人一看便感覺此官來歷不凡。
原來轎中官員是吳江縣令。
就在這時,對面也傳來一聲鑼響,‘咣!’只見十幾名衙役簇擁著一名騎馬官員走來。
道路狹窄,官威盛大,這下有點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