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宜院中,聽說靖遠侯去了榆院,一直半躺在榻上的吳夫人緩緩坐起身來。
“怎么回事?”吳夫人問道:“可是蔣軒那邊在搞什么鬼?”
呂媽媽壓低聲音:“聽說是侯爺今日精神格外好,自己提出要去榆院走走的。”
“哼!”吳夫人鼻子里冒出一聲冷笑,“精神好!我這身體不適,也傳出去有些天了,他不來沁宜院,而是去榆院溜達,可見也不是很清醒!”
呂媽媽躊躇片刻,最終還是冒著惹她生氣的風險,如實道:“聽聞侯爺去了榆院的庫房,就是世子爺存放姜夫人遺物的地方…”
“怎么好端端想起她來了!”
吳夫人聲音陡然升高,很快強忍著平復下來,又是一聲冷哼。
“十多年了,突然想起了她,恐怕不是個好兆頭呢!難不成他們這是就快在陰曹地府里相見了?”
吳夫人說得陰陽怪氣。
呂媽媽則聽得一身冷汗,險些就要伸手去捂住她的嘴。
這些年,侯爺和吳夫人一直都算不上親近。
除了吳夫人剛當上平妻那會兒,曾經有過一段看上去琴瑟和鳴的日子,但不過只有短短數月而已,侯爺的新鮮勁兒一過,很快就淡了下來。自始至終,與沁宜院這邊比起來,侯爺明顯更看重姜夫人,雖說也未必十分恩愛,但姜夫人得到的尊重與信任,是旁人都無法企及的。
吳夫人因此對侯爺有怨懟,呂媽媽可以理解。
但如此明目張膽地出言詛咒,仍讓人感到不妥。
好在吳夫人尚能控制住情緒,沒再繼續往下說。
呂媽媽這才講出自己真正擔心的事:“侯爺看到那些昔年舊物。難免會受些刺激,若是觸景生情,說出什么胡話來,咱們還要先想好應對才是!”
吳夫人沉默半晌,才做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我看也用不著應對什么,說不定是你想太多了!”
“一則,侯爺哪里還有什么清醒的時候!最多無非說上幾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想聽明白都不容易。而倘若他腦子真的難得清楚了一回,更改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姜夫人和蔣軒是他的親人,我和軻兒難道就不是了嗎?!”
“二則。當年之事,侯爺究竟知道多少,咱們并不確定。搞不好全是咱們自己多慮了也未可知!”
“再說,剛才我也不全是在咒他。侯爺的病情你是清楚的,今日突然精神頭兒這么大。本就有些奇怪…這要真被咱們等著了,蔣軒自身都難保,哪里還有可能去追查什么陳年舊事!”
吳夫人隱約還透著得意。
呂媽媽承認,吳夫人的話她也是贊同居多。
但她始終無法做到吳夫人那般鐵石心腸。
終究是與靖遠侯做了這么多年夫妻。吳夫人竟然一門心思盼著他離世…
榆院這邊,蔣軒和陸清容正在為難。
靖遠侯聽說常公公來傳旨,便堅持要跟著他們去前院。
無奈之下。也只得依了他。
但愿那圣旨是他們猜錯了,與蔣軻在漠北的事無關才好!
靖遠侯從庫房出來之前。曾自言自語了幾句,聲音極輕。當時蔣軒站在門口,離得遠,完全沒有聽見。而陸清容雖是離得近一些,也只聽到了只言片語,像是靖遠侯在跟姜夫人告別一般…
待到行至前院,才發現吳夫人已經先他們一步到了。
此刻見到蔣軒和陸清容一左一右扶著靖遠侯進門,吳夫人的目光不停在他們三人身上打量著。
她注意到靖遠侯的確與往日不同,雙眼不似以往那般渾濁,反而顯現出一絲清明。
吳夫人的情緒立時變得復雜起來,說不清是擔心,還是期盼…
這時,已經等候多時的常公公,見到靖遠侯居然親自過來了,也頗為驚訝。
最近幾次來傳旨,可都是沒見過靖遠侯的。
常公公立刻上前,先與靖遠侯客氣了一番,詢問他身體可曾大好。
待靖遠侯一一作答過后,方才開始傳旨。
“皇上口諭,漠北總兵官蔣軻,作戰英勇,率兵八千追敵百余里,將敵軍三千盡數俘獲,揚我大齊國威,特賞賜黃金…”
常公公念著那一項項種類繁多的賞賜。
跪著聽旨的幾個人,大都無心關注那些東西,雖是不約而同地走神,所想之事卻各不相同…
其中最高興的,便是吳夫人。
她自始至終堅持認為,蔣軻是個有才能的孩子,之所以在建功立業之途落后于蔣軒,全是因為時運所致,只要有機會讓他一展拳腳,必定也能立下赫赫戰功。
果不其然,這首戰告捷的消息,比自己預想的還要早了許多呢!
然而,除了她以外,別人可都不是這么想。
陸清容在心里計算著時間。蔣軻才去漠北沒多久,算上這戰報傳回所需的時間,竟是他才到漠北就和番蒙人打了一仗!
想來,蔣軻對奪取戰功的迫切之心,已然達到了極致。
皇帝的嘉獎,來得這般著急。與上次蔣軒出征一樣,也是才有一次勝利,就立刻賞賜。看來皇帝對靖遠侯府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恩寵有加。
而蔣軒那廂,則完全忽略了這些賞賜,在心里反復琢磨著這場所謂的勝利。
崔琰在漠北留下來的局勢,是讓人去尋得時機,一擊制勝的。可蔣軻才到漠北,就與番蒙人打了一仗。牽一發而動全身。不管是輸是贏,當初那個勝利在望的局勢都難以再恢復了。
蔣軻離京之前,自己就曾嚴肅警告過他,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尤其是面對番蒙人零敲碎打的挑釁,只能巧妙化解,最起碼也要等他們兵至近前才能動手。但蔣軻最終仍是帶人追出一百多里地,還把三千俘虜盡數帶回了我方大營…
如此一來,戰局失去了平衡,原本可以靜待時機、速戰速決的事,眼看就要被蔣軻變成持久戰,怕是再難一擊制勝了。
現在只有往好處想,好在他沒有太過輕敵,帶了八千人去追那三千番蒙敵軍,否則以番蒙人對地勢的熟悉程度,說不定連這場小勝都未必有了…
很快,他們都被迫收回了思緒。
只因靖遠侯聽完圣旨,又開始胡言亂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