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驁就是這樣一個自由注意者。
他最大的能耐,就是在瘋狂自私利己的時候,能夠發揮出最大的想象力潛能。如果國家許諾他:你為國立功多少次、立多大的功,就允許給你的利己創造便利條件。
那他就會挖空心思絞盡腦汁順便把國家任務完成,以更好的利己。
他始終堅信,實現自我價值才是愛國的前提,所以在80年代初,被滾滾大勢裹挾著一步步走到如今,并不是他迂腐。
敲定這部分課題規劃時,已經是7月中旬了。
顧驁如今雖然簽證容易辦,但他要帶女人、帶馬仔保鏢出行,甚至還有馬仔的女朋友一起見世面,花費的功夫就不少了。
所有簽證辦齊,至少也要7月下旬才能真正動身。這期間,給劉校長的申請報告當然是要葉紈出面打的。
顧驁不能毛遂自薦,一定要讓同一課題組里其他有公信力的同學,擁戴他執行這項實踐任務。
幸好戰友們都很配合,所以劉校長審查了計劃后,覺得可行性還行,又不怎么花國家的錢,便沒有作梗。
考慮到暑假末期還要回來幫韓婷協調白送鐵路部門漢樂彩電、謀求報道、以及迎接《滬江灘》在內地的正式上映。
顧驁8月中旬是一定要回來的。
所以他出國估計也就3個多星期時間,又要帶馬仔游山玩水長見識,還要辦正事兒,比較緊迫。
這段窗口期里,顧驁也要好好安撫一下留在國內干苦活的同學,免得他們心里不平衡。
7月19日,星期六,也是顧驁出國前最后一個星期六。簽證終于到手,機票的日子也定下了,顧驁最后請留在國內的戰友玩了一把,鼓舞士氣。
吃大餐喝酒都是免不了的,請打飯后保齡球、夜場電影也是必須的。
(不是顧驁想深更半夜看電影,是這個時代電影院都沒有空調,暑假白天看電影太悶熱了,只有深夜場才涼爽。)
顧驁這種渣直男癌,當然不會考慮同時請好多女生看電影是否會失禮了,他直接一網打盡請她們看了一部剛上映的國產熱播電影,《廬山戀》。
至于選片的標準,也沒有任何藝術考量,完全是最庸俗的“目前哪部片子賣得最火就選哪部”。
《廬山戀》是1980年年初拍攝、暑假里上映的,9月份的時候,還登上了《電影月報》,熱評如潮。拍攝單位正是滬江電影制片廠,也就是蕭穗母親供職的廠,因此蕭穗完全提前看過了。
說實話,這部片子拍得真是不怎么樣,當初制作本意,就只是地方上的旅游部門,想拍個風光宣傳片,劇情則是完全生硬嫁接。
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個國內光偉正的干部子弟、英俊青年,在廬山旅游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在美國出生、回大陸旅游的華裔少女——然后那少女的身份還是UO軍將領的女兒。
兩人一見鐘情,終成眷屬,連帶著還感化了對方留在美國的長輩,最后來了個雙方家長“黃浦校友一笑泯恩仇”的戲碼。(當然是ONG軍將領感化了UO軍將領)
憑良心說,這部片子就是靠“歸國華僑”的豪闊,吸引人民羨慕的目光,從而火爆的。
光是片中女主角那號稱20幾身每出戲都換著穿的進口漂亮衣服,就讓數以億計的國內女性羨慕嫉妒恨。(其實拍電影的時候,是劇組去粵州高第街掏的港貨。)
顧驁本來只是抱著陪公主讀書的心態隨便看看,他也不對這個時代的國產電影抱有期望。
不過看到后來,片中的劇情倒是讓他感受到了一絲尺度上的風向。
“穗子,這片子當初怎么送審的?國內目前和對岸不是說三不的么?劇本公然出現前灣灣將領,這都沒事?”
顧驁雖然讀外交學院,但對這兩年兩岸的情況還是不怎么了解的,因為他舅舅還在對岸當軍官呢,他要避嫌。
他腦子里對風向松動的預測,還停留在前世中學語文課本上——前世人教版的高中語文書上,有一封廖主任82年時寫給“經國吾弟”的公開信,是與某篇課文配套的課外讀本,顧驁學過。
(這里的“某篇課文”就是指“漢卿先生如晤”那封信,大多數80、90后都應該學過,現在00后的語文書我不了解。)
他就想當然以為,在廖主任寫信之前,內地是不許談某些東西的。
沒想到《廬山戀》的電影尺度倒是很大。
蕭穗就是滬江廠的子弟,她當然更了解內情,給顧驁解釋說:
“片子送到總局去的時候,一開始也擔心的,還特地提前送了。不過上面只是熱議了廬山風光的美麗、感情故事還行。然后就聊到電影對旅游事業的開發促進上了,還說促進外賓旅游創匯是政策大事…具體我也不了解。”
這時勢還真是有些紛亂吶。
顧驁不由感慨:“唉,各個部門的尺度,完全不一樣。”
蕭穗見顧驁如此關心,也設身處地幫他分析:“估計這里也是打了擦邊球——我跟片子的編劇在廠里還見過一面,聊過幾句。當時他是來拜訪徐叔叔的。
估計劇本最后處理成‘從美國歸來的UO軍將領’,而不是從灣灣歸來,這就是尺度了。即使當年逃出去了,只要不是去灣灣,而是去了美國,政策都可以清晰認定為愛國華僑。至于非要留在灣灣的,放幾年再看看吧。”
顧驁暗暗記在心里,覺得這個消息很有用,回去之后可以琢磨一下。
“顧學長,你是不是在擔心海外的親戚關系啊?”坐在顧驁另一旁的米娜,剛才一直假裝專心看熒幕上的感情戲,其實卻把顧驁的每一句竊竊私語都聽在耳中。
顧驁雖然尷尬,卻也不以為意:“也不怎么擔心,就是問問。說白了,是我外公非要逃,后來才間接害死我媽,我跟那些人已經沒什么親情了。他當年要是棄暗投明,不就沒事了么。
不過既然他已經去世,而我舅舅當年只是個孩子,我也不至于記恨。國家開放三年了,我一直擔心政策,沒敢仔細打聽消息。現在既然有松動,可以接觸一下,至少知道他們是什么樣的人。”
“顧學長,我你,你是好人,那么愛國,就算有對面的親戚,也不要緊的。”米娜認真地說。
看完電影后,顧驁略有心事的回到友誼賓館。(他現在跟女朋友住,晚上不回學校宿舍)
蕭穗跟他相處久了,對顧驁的脾性自然很熟悉。
她在浴缸里放好了洗澡水,一邊服侍顧驁一起泡,一邊貼心地問:“你是不是想托關系調查你那些海外親戚的近況、但又怕太惹眼?”
顧驁閉著眼睛,把腦袋靠在軟肉墊資上,任由女朋友的蘭花指揉摁太陽穴,呢喃地說:“是有點顧慮。”
蕭穗:“那你為什么不考慮,問問你那個‘韓老師’呢——當年你進外交學院的時候,她可是過目過一切關于你的海外底細的。現在她跟你這么親,肯定不會出賣你的。”
顧驁雙目一張,欣慰地在蕭穗櫻唇上啄了一下,環住妻子的身子:“還是我的穗子心細,我倒是忘了。”
說著就要從浴缸里跨出去。
“回來!干什么呢!”蕭穗拍了一下顧驁的手臂,示意他坐回來。
顧驁:“打電話啊。”
蕭穗:“你也不看看都幾點了!看完夜場電影回來、還跟我泡了那么久,你那個韓老師不要睡覺的啊!”
顧驁看了看時間,才意識到自己的可笑。
于是重新和蕭穗嬉水,歇息,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因為是星期天,顧驁怕影響了韓婷睡懶覺,特地吃過了早茶、又看了會兒書報,才打電話。
“韓老師,我顧驁。”
“小顧啊,又怎么了。”
“沒什么大事兒,我又有公干要去美國,順便跟你道個別,免得你找不到我,8月份會回來的。”
“那你一路順風。”
“對了,韓老師,有個政策問你一下…”
顧驁說著,就把昨晚的顧慮,乃至自己的問題,和盤托出。
韓婷的敏感性當然比他好,立刻就知道尺度了。
她也知無不言:“你舅舅就別想拜訪了,他一直住臺北呢。不過,你可以嘗試跟你表哥聯系一下。78年的時候,我調過有關部門對你的案底。當時你表哥應該是在哥倫比亞大學念書,不過都兩三年了,可能畢業了吧。”
顧驁聽了微微一驚。
沒想到他那個素未謀面的舅舅家里、像是還有點錢的嘛。美國的私立大學學費可不便宜,就算是80年代,一年1萬多美金的開支還是要的,他居然能供得起兒子到哥大念書?!
要知道灣灣眼下經濟也尚未徹底起飛呢,比內地的沿海發達省份,也富了沒多少。
哪怕是灣北市里,平均市民工資折合成港幣才不到300塊,與香江人的月薪1500起步,窮了至少5倍。
拿出30個灣北市普通工人的收入,不吃不喝,才夠供一個大學生去紐約讀書。
“還記得我表哥的名字么?”顧驁不想再找權限細查,希望在韓婷這邊一站式搞定。
“記不太清了,反正姓陸。都好幾年了,當初看過就忘了。”韓婷想了想。
“這我當然知道,我媽就姓陸。”顧驁一陣無語——姓還用人告訴么?
“那我也沒辦法啊!”韓婷提高了音量。
“算了,我去紐約的時候,到哥大找人查查家屬,實在查不到的話,再打國際長途回來,找人想辦法幫忙。”
顧驁掛斷電話,不再操心這事兒。
雖然不知道表哥叫什么名字,但顧驁至少還知道舅舅叫什么——母親在世的時候,提過她弟弟的事情。就算顧驁記不清了,還能打電話回去問他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