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社長遲遲拖著不簽字,讓法務們去談那些非核心條款,顧驁這邊也沒辦法。
他已經大致察覺出對方在琢磨什么歪腦筋了。所以找了個三人私下說話的機會,告誡兩名隨員:
“阿信,一會兒你和賀律師兩個人一定要待在一起。三井社長有可能派人一對一盯防,把你們調開我身邊。你把索尼隨身聽給我,再給我兩盤空白磁帶。今天談判結束后,我也給你再去買一個。”
楊信急道:“顧哥!一臺隨身聽七八百塊錢呢!我不能違反紀律收你這么貴重的東西!”
顧驁把臉一板:“這是工作需要!三井壽司這樣打聽我們個人從談判中得到的嘉獎,明顯是打算私下里塞我好處,換取我在最終談判價上再找借口讓步。
我們要是不把所有交談全程錄音,確保每一個價格的行程過程銜接完整性,回國遇到誣陷我們的人就說不清了!”
“原來是這樣…顧哥,我明白怎么做了。”楊信其實還是很有頭腦的,只不過他還沒上到大二的外事紀律課和取證相關課程,所以這方面實務不太懂,還需要摸爬滾打了一年多的老江湖指點。
顧驁交代完之后,果不其然,才半小時不到,三井壽司就找了個機會,派其他隨員以討論具體問題的借口,分別把賀子強和楊信纏住了。
“顧桑,坐下喝杯咖啡吧。”三井壽司好整以暇地說。
“謝謝,我更希望盡快簽約。”顧驁謹慎地把西服口袋里的索尼隨身聽開著,確保一會兒的整段對話都有始有終、完整性經得起推敲。
三井壽司親自給顧驁倒了咖啡:“顧桑,還在錄音呢?這不是正式談判,何必呢,一會兒就擦掉吧。會議室里,我們都該錄,那是為了防止扯皮。到了這里,我們有的是辦法找到各種合理借口,讓你最終無害地答應降價,對不對?”
顧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三井壽司:“在你們國家,個人的創造力和價值根本不被尊重。你不但為國家發明了這么重要的技術,還親自主持了技術授權的商務談判,甚至創造性地談出了一個除了松下幸之助前輩那種級別的高人、別人誰都談不出的好條件——可國家才給你4。
至少120萬美元的授權費生意,你自己才拿5萬美元,太可憐了!太少了!要是在我們曰本,這樣能干的員工,起碼得到30增收金額的獎勵!所以我們曰本企業才有全世界最搞笑的KPI!最高效的戰斗力!”
三井壽司說到這兒,把咖啡杯放下,身體前傾了幾十厘米,音量也壓低了兩級,很鄭重地說:“這樣吧,我給你一口價——在目前的最終談判價格上,無論你再怎么樣找借口、巧立名目假裝辯不過我方,稍微打點折扣。
不管總價降低多少,差額部分的30,統統都是你的!少收我們50萬美元,我立刻給你個人15萬!而你的國家只會少給你2萬!”
這是明目張膽地塞回扣了。
“三井社長!請你尊重我的工作性質!這些話我不想第二次聽到,我已經全部錄下來了,告辭!”顧驁義正辭嚴地走了。
他才不會這么傻,留下嫌疑。也不會為了區區十幾萬美元,留下污點和隱患。
他可以堂堂正正依法經商賺大錢,但貪這種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做的,也不屑于做。
“可以,反正我相信你的同伴不會問你要錄音帶翻錄的,我等你改變主意!”三井壽司依然很有信心的樣子。
散場之后,顧驁臉色鐵青,回到酒店,就當著賀子強和楊信的面,把錄音放了出來,確保大家聽到的都是有因有果、互相作證。
“大家都知道曰本人的伎倆了吧,他們正面講道理講不過我,就開始用這種卑鄙的招數。阿信,一會兒我們立刻去買隨身聽和空白磁帶,確保每個人都能保護自己。
所有錄好的物證,你要妥善保存,確保完整。甚至我們可以再翻錄一份,狡兔三窟。另外,我建議立刻給國內打電話,請外事局派一個負責監督工作的同志過來,幫忙完成簽約工作——我們可以說我方是國企,需要對口的政府備案部門作為見證,簽三方的合同,把格式再改一下。”
顧驁這番話,明顯是在為自己多上一道證明自己廉潔的保險。
“好的,我這就去辦。”楊信二話不說便去了,內心也對曰本人的險惡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不一會兒,國內方面就表示,幾天之內就可以做出安排,允許顧驁這邊先中止核心條款的談判,等待指示。
顧驁拿到條件后,就關照賀子強:“賀律師,后面幾天就靠你了,反正價格不能動,別的法務細節你看著辦,記得錄音。”
顧驁本來只帶楊信來,兩人互相作證,就是圖個行動方便,還能抽出更多時間干私活。
但三井壽司這一手潑臟水,讓他不得不改變計劃。
一旦有局里的監督人參與見證,協議簽完后他就沒借口繼續在曰本滯留太久了。
因此考察進口片源、以及那天在秋葉原看到的曰本電動游戲機現狀等問題,就得快馬加鞭搞定,弄出些眉目來。
“阿信,后面幾天你要陪我加班了,可能要連續通宵,挺得住么?”顧驁拍了拍楊信的肩膀。
楊信拍拍胸脯:“顧哥你盡管說,要不是你耳提面命教我,我哪里能懂今天那么多?只要是你交給我的事情,我絕不二話!”
此后兩天,賀子強在那兒跟曰本人虛與委蛇,顧驁和楊信則開始以林國棟新注冊的那家版權代理公司名義、聯絡曰本各大片商。
大畫映畫、東竹映畫、東寶映畫…
雖然這些電影公司牌子都挺大,不過顧驁有正兒八經的代理引進片資質,所以敲開這些公司銷售部門主管人員的辦公室,也不算太難。(不光林國棟給他注冊了公司,滬江制片廠的徐凌也給了他代理委托書)
無非是簡單粗暴地砍價。
能對標的,也就只有《追捕》等幾部去年以及今年上半年已經引進中國的電影的價格。
這方面顧驁并不是特別擅長,畢竟他也不懂藝術品定價和藝術品砍價。不過他知道主要功夫還是放在選片上、而非選定片子后的具體錙銖必較。
只要知道什么能火什么不能火,砍價的時候少砍一點,也不影響盈利——就像《追捕》能為制片廠帶來1200萬收益,誰還在乎它的進貨價是30萬還是50萬?
48小時的高強度談判,顧驁平均以5萬多美元一部的價格,談下了包括《遠山的呼喚》、《伊豆的舞女》等六部曰本電影、在大陸地區的買斷放映權。
按說一共需要30萬美元的資金,但這些錢并不是一次性付清的,而是只要先給30定金,也就是9萬美元而已。
后續等翻譯、配音制作完成后,正式上映前再付清就行。
這也算是行規了,不然國內的譯制片廠資金鏈也承受不住。
顧驁靠侯賽因總統“回購文物”弄來的啟動資金有20萬美元,他家一直以來的技術獎金、再加上林國棟按比例投資的款項,這兩部分是5萬美元左右。
所以付完引進片的定金后,顧驁還有15萬美元的流動資金。
這筆錢,按他本來的計劃,是希望在曰本一次性多進點片子。但那天在秋葉原目睹了曰本電動產業的落后現狀,讓他多留了個心眼,決定存一筆應急資金,給那些可能出現的項目。
“阿信,這兩天辛苦了,前天昨天都沒怎么睡,今晚好好睡一覺吧。明天跟我去秋葉原好好轉轉,深度暗訪一下。順便還有可能跑幾家電子公司。”忙完片子的初步談判工作后,顧驁趁著在街邊吃宵夜的功夫,如此關照。
“好的顧哥,沒問題。”楊信一邊說著,一邊大口大口把炒面扒拉完。
第二天一早,美美睡晚一覺的顧驁,重新精神抖擻地投入了調研。
年輕就是好,十六七歲的少年,稍微休息一下,又滿血復活了。
顧驁和楊信分頭把秋葉原每一個有電動游戲機的娛樂場所,都跑了一遍,確認如今的曰本確實還沒有出現電子游戲機的街機。
偏偏顧驁還怕啟發了曰本人,所以問的時候不能太直白,只能是旁敲側擊。
逛了兩小時后,他通過察言觀色,找了一家看起來像是這一片最開明、最敢嘗試新事物的街機廳老板,花了幾百日元打了好多局,然后又買吃買喝遞香煙,博取了老板的信任,然后開始攀談。
這個店老板名叫高沙康成,生意做得挺大,有一家電器行,電器行門口擺了幾十臺賭性質的彈子機、還有十幾臺用光線槍和電動機控制的無屏街機——所以也不算是專門的街機廳,而是在電器行門口兼營街機業務。
如今的曰本,并沒有專門的街機廳,都是跟電器行或者其他娛樂場所混營的。
“高沙桑,聽說美國那邊,有些電子游戲街機,對,就是帶熒光屏幕那種,聽說美國生意還不錯,你們曰本這邊為什么不引進呢?”
那人也是被顧驁的社交話術圈住了,覺得這小年輕挺不錯的,就實言相告:“這種東西,我們也見過國內企業拿出過概念的,不過他們太黑了,售價居然比彈子機臺還貴好幾倍!我看過里面結構,就這么一塊板子,敢賣我們十幾萬日元!甚至更貴!
這么貴的東西,還不知道火不火呢,誰敢冒這種風險?你看電動就不一樣了,看起來就扎實,那么大的電動機,用料這么多,賣這點價錢也就罷了,看成本也知道是物有所值。那些一塊板子的就是騙人!”
顧驁愕然,也不知道為什么曰本人會這么想。
難道歷史的蝴蝶在哪個角落不小心扇了一下?導致曰本游戲機行業的第一次顛覆式創新,死在市場調研階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