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之后不久,軍議再次召開。
但是這一次的情況明顯不同,會議室門口多了十幾個全副武裝的騎士,每一個都殺氣騰騰,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么。
有資格參加軍議的沒傻瓜或者菜鳥,看到這陣勢,很多人心里都有些不安。他們竊竊私語,和朋友交談,然后私下作了一些約定…在貴族圈子里面,忠誠永遠都是有限度的,面對死亡威脅還堅持忠誠的人,無論在什么地方都是極少數。
會議室自然沒有解除武器的要求,不少與會者都下意識地將手放在了武器上,以便隨時能夠拔出武器。
他們不知道屆時會和誰戰斗,但為了保護自己,和誰戰斗都無所謂。
很快,會議開始了。
主持會議的依然是特侖蘇侯爵,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請公爵大人講話”。
眾人心中一緊——如果沒有大事的話,一般來說,這種會議里面,公爵只會在最后作總結發言。
需要他提前講話,必定是出了大事!
公爵站了起來,目光掃過臺下眾人,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我身為莫來商業聯邦的最高層,絕沒有投降色雷斯的道理。”他緩緩地說,“整個莫來只有五位公爵,如果連我們五個之中都出了投降派,那莫來這個國家也就完蛋了。”
說完,他看向特侖蘇侯爵。
特侖蘇侯爵點頭,走上來,大聲宣布:“從現在開始,但凡有討論投降問題的,一律視為叛國!”
臺下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叛國是最嚴重的罪名之一,惹上這個罪名,不僅自己要死,整個家族都要跟著倒霉。輕則降級,嚴重一點剝奪領地,最嚴重的情況下,甚至會有滅門之禍!
特侖蘇侯爵用冷厲的眼光掃過全場,然后盯住了尤涅若。
他什么都沒說,但尤涅若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嘆了口氣,尤涅若站了起來。
“看來,門外那批人,就是為我準備的吧?”他問。
特侖蘇侯爵沒有回答,可那些全副武裝的騎士們正在向他走來,他們一個個拔出了佩劍,利劍倒映著午后的太陽,寒光閃爍。
“我真傻。”尤涅若又嘆了口氣,然后笑了,“但你們也不聰明啊。”
說著,他轉過身,朝著門外走去。
侍衛隨即關上了會議室的大門,打斗聲、兵器碰撞聲、利刃切開血肉之聲、瀕死的慘叫聲…混成一片。
與會者們面面相覷,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情、遺憾和寒心。
誰都看得出來,上午尤涅若提出那個建議,純粹是出于忠心,絕對沒有什么叛國的意思。
對于貴族而言,保護自己家族的利益,遠比忠于國家重要得多,尤涅若只是遵循了貴族圈子的道德常識而已。雖然不少人都反對他的說法,但即便是態度最激烈、乃至于用“賣國賊”這種話抨擊他的人,也并不真覺得他有哪怕一點點賣國求榮的想法。
開玩笑!一個率領少數精銳在敵后孤軍奮戰的勇士,說他賣國?朋友,你腦子有問題嗎!
但特侖蘇侯爵依然給他扣了這么一個罪名,而且甚至連審判的機會都不給他,直接就要他的命。
這種事情,叫人怎么能不同情?怎么能不遺憾?怎么能不寒心!
可即便如此,也沒有誰開口為尤涅若說好話。
畢竟他只是一個新晉的下級貴族,而且也不是莫來人出身,甚至于…他連人類都不是,只是個蜥蜴人。
誰會為了一個毫無根底的蜥蜴人,去得罪公爵大人呢?
盡管公爵并沒有親自下令,可誰都能明白,要殺尤涅若以立威的不是特侖蘇侯爵,而是諾瑪公爵本人!
這時候,大家心中都不約想起了剛才尤涅若出門之前的笑容和嘆息。
作為蜥蜴人,他長得很丑,無論什么時候,看起來都滿臉猙獰,讓人不寒而栗。
但在那個瞬間,看著他的笑容,大家都只感覺到了悲涼和痛苦,以及深深的怨恨。
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
門外的廝殺聲漸漸平息,最后一個沉重的腳步聲來到了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沒人開門,卻有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更有軍官在發號施令,為戰斗做準備。
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長長地嘆息,然后說:“你會后悔的。”
說完,那沉重的腳步聲就漸漸走遠,不久之后,廝殺之聲再起,亂成一片。
眾人為之駭然——剛剛說話的,赫然是尤涅若!
這個丑陋的蜥蜴人,以孑然一身面對十幾個全副武裝的騎士,竟然打贏了!
駭然之后,他們心中又不由得深深嘆息。
如此忠勇之士,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
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看向諾瑪公爵,雖然大家都沒開口,會場之中一片寂靜,但卻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落在他的身上,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他的心里,此刻有些心驚肉跳,更充滿了懊悔。
尤涅若竟然能夠在一對十幾的局面下反殺,簡直不可想象!
現實不是吟游詩人的英雄故事,面對全副武裝的騎士,一個人能打三四個,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勇士。能夠在沒穿鎧甲又沒有重武器的絕對劣勢之中,面對十幾個騎士的圍殺,只憑一把佩刀將其反殺,尤涅若的勇武,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但是,這樣一位勇士,就這么失去了。
如果他是死于戰場,諾瑪公爵并不會特別懊悔,但他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死于忠心進諫…
諾瑪公爵可以想象,等這件事傳播出去,自己的名聲將會多么糟糕。
他忍不住嘆氣,搖頭,盡管他明知道這時候自己應該強硬一些。
特侖蘇侯爵眉頭一皺,正要開口,諾瑪公爵卻對他搖頭,制止了他。
作為老朋友,諾瑪公爵知道他要說什么,無非就是給尤涅若扣上更多的罪名之類——那沒意義,一點意義都沒有。
用嘴說出來的謊言,怎么能夠掩蓋得了用鮮血記錄的真實?
做了這種事情,被人嘲笑,被后世看不起,都是難免的。這是他們理應付出的代價,這是他們必須承擔的罪惡。
(或許…從今以后,再也不會有義勇軍來幫助我了吧…)
諾瑪公爵聽著外面的廝殺聲漸漸平息,低頭坐下,喟然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