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的,何栗尤自在使館的院子里面緩緩的散著步。
他還握著一把在天津市的兵器商鋪中買來的一把長劍,迎著天津城頭的月色,靜靜的打量。
抑兼并,均田地,養戰士…武好古果然是一代鴻儒,被人稱為圣人也是有道理的!困擾了大宋一百幾十年的難題,被他輕易化解了。
大宋的國勢這些年雖有提振,但是比起周國,總還是稍稍差了一些。原來就在“抑兼并,均田地”的古法上。看來本朝不抑兼并的路數,還是走錯了。
只要抑制兼并,均田養兵。憑大宋數倍于周國的土地、人口、財富,還有什么理由畏周如虎?
想到深處,何栗忽然就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想要拔劍而舞,卻一下沒有拔出來,原來是忘記按動機簧了。卻聽見一個人鼓掌叫好:“好劍法…引而不發,如猛虎在山之勢!”
何栗回頭一看,只看見許久不見的劉锜一臉尷尬的站在月亮門下。
劉锜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儒服,腰帶上也掛著一柄長劍,典型的天津士子的裝扮。
何栗看著就有點生氣,他知道不少西軍將領都在天津置了產業——周軍其實也有一點西軍的血統,有不少西軍將領都在天津投了資。而劉锜的父親劉仲武是高俅生前的好友,多半也通過高俅的關系投資了天津市。
這位劉锜劉信叔說不定都有大周公民權了…
何栗緩步走過去,冷冷問道:“劉信叔,深夜顧此,有何見教?”
劉锜微笑:“文縝兄是狀元,我怎敢言教?只是聽說文縝兄到了天津,便來相見。還有些話要說。”
何栗也沒有趕人,而是轉過身朝堂屋內走去。劉锜也跟在后面。
何棠和何榘都不在屋內,他們兩人都跟著王黼一同去萬大瓦子的軟玉溫香樓考察民情了…是鳳鳴山做東請客的,也請了何栗。但是何栗是狀元,品德高尚,所以就推辭掉了。
屋子里面點了一盞天津琉璃燈,光線非常昏暗,一個跟著何栗的老仆人端上了茶水,又從別的屋子里挪來了一盞琉璃燈。屋子里面頓時亮堂了不少。
兩人分了賓主,各自落座,開始寒暄。過了一會兒,年少的劉锜沉不住氣,先入了主題:“文縝兄,你莫怪小弟遠避天津,小弟畢竟是武人。五月初四之事對于小弟這樣的武人,是足可致命的。小弟不走,難道等著掉腦袋嗎?”
唉!現在武人的腦袋不好割了,動不動就跑…
何栗嘆了口氣:“信叔在天津做什么?是不是入了周軍?”
“除了從軍,小弟還能做什么?”劉锜苦笑,“幸好家父在天津有些故人,安排小弟入了騎士學院。”
“那么說來,以后信叔沒準會帶領周軍南下奪了大宋基業?”
劉锜苦苦一笑:“此話…唉,明明是宋強周弱,可偏偏是宋畏周如虎!文縝兄是狀元,就沒想過是為什么嗎?”
“宋強周弱?”何栗看了眼劉锜,“可世人都說周軍無敵!”
“周軍的確無敵!”劉锜說,“入天津騎士學院預科前,小弟還不相信,現在小弟卻是堅信無疑了。”
“哦?為何?”
“人多啊!”
“人多?”何栗一愣,“周國人再多也沒咱大宋多啊!”
“嗨,大宋人多管啥用啊?不是農夫就是書生,也不能打。我說的人多,是指騎士學院預科里面的人多。”
“預科的人多?”
“都是十三四歲的娃娃,”劉锜說,“大部分都是騎士或是更高級的將官家庭所出…其中多數都是老二、老三、老四啊。
你可知道,他們的騎士學院是年年擴招啊!人數一屆比一屆多,但還是塞不下!”
“這…”
何栗的臉色微變,他當然知道劉锜的話意味著什么?周國的騎士起源于先帝朝的兵學司,到今年已經發展了十七八年,就快有二十年了。
新一代的騎士,已經成長起來,很快就能進入戰場了。
而且,新一代的騎士人數肯定比老一代多,而且素質更好。
再等上幾年,等到他們大批進入部隊服役的時候。武好古就算不想擴張,那群騎士家庭的老二、老三、老四也會逼著周國開戰的!
“文縝兄,”劉锜忽然壓低聲音,“大宋的強無法施展,周國的強卻是實實在在的。再過幾年,等周國休整完畢,元首就該擁兵向天下了。這可是從龍之功啊!你是狀元,如果肯來相投,一定能重用的!怎么樣?可想當個開國功臣?”
何栗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劉锜說這番話的時候,沒有一點愧疚的神色。而且…他也不必愧疚。因為他并沒有得到過宋朝的官職,和趙佶沒有君臣之份。而周國,也不是夷狄之邦。背宋向周,猶如棄魏相秦,沒有什么不可以。
何栗怒道:“信叔,你當我是什么人?我是那種貪圖富貴就背主求榮之臣嗎?”
“莫發火,莫發火。”劉锜笑著擺擺手,“小弟是好意…現在大宋還是渾渾噩噩的,只是坐等強周來攻。”
“怎是渾渾噩噩?朝廷也在練新軍的。”
“嗨,那管啥用。”劉锜道,“大宋的新軍上下并不一心,主上又頗多猜疑,還被文官掣肘。對付交趾那樣的弱敵是沒有問題的,要是遇上周國這樣的強敵。幾十萬鐵軍壓上來,只怕要一戰而崩。”
“不會的!”何栗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朝廷只要以周為師,銳意改革,不出十年就可兵強馬壯,便是吞周滅金,也不是做不到的!”
“銳意改革?怎么改?”
“復古法!”何栗正色道,“抑兼并,均田地,養戰士…”
啊!這下劉锜也給嚇懵了,何栗這是在作死啊!
幸好棄暗投明跑周國來了,要不然非給他連累死了不可。
同一時刻,萬大瓦子內的軟玉溫香樓中,一個僻靜的包間里面,這個時候既沒有軟玉,也不溫香,只要王黼、何棠、何榘、鳳鳴山、蘇之煥五個中年男子和一個上了年紀的白胡子老頭。
這白胡子老頭不是別人,正是東遼國右相大公鼎。
大公鼎原是遼東之戰后期,被郭藥師派到蕭太后軍中商討歸順之事的。結果沒等他見著蕭太后,武好古就先把蕭太后給睡了…
后來郭藥師沒投靠蕭太后,而是投靠了武好古。大公鼎則跟著蕭太后這邊做官,現在居然混到了東遼右相的位置了——東遼國的官制效仿大周,只是沒有元首,多了大王和太后。
不過東遼由于歸屬大周共和國,所以是沒有外交權力的。也不能在開封府派駐使節,也不能派出使團,只能進行秘密外交。
大公鼎就是“秘密而來”,有要事和王黼、何栗等人相商。
這個要事,居然就是參加四國滅金之戰!
“我家太后日前接到了西遼大王耶律大石輾轉送來的奏章,知道了四國聯合滅金之事。已經決心放手一搏了!此戰如果成功,暴金可滅,大遼也可以復興。當然了,云中諸州,我大遼不敢索回,可悉歸大宋。”
大公鼎的話語說完,雅室之內的王黼、何棠、何榘三人,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這事兒武元首可知道?”王黼問。
鳳鳴山笑了笑:“武元首如果知道,我等還會在此地和大相公見面嗎?”
“那么說武元首是反對四國滅金的?”
大公鼎笑道:“武元首如果真的反對,老夫也來不了天津啊。”
“武元首到底是意思?”
大公鼎道:“武元首是不相信合四國之力能滅了金國。”
“怎么可能?金國有那么強大?”
“并非金國強大,而是四國人心不一,難免被金國所趁。”大公鼎笑道,“所以他寧愿出兵高麗,也不愿意和金國開戰。”
“出兵高麗?”王黼問,“武元首要出兵高麗了?”
“千真萬確!”大公鼎肯定地說,“秋收后就出兵…要出兵十萬,海陸并進,一舉滅亡高麗。”
王黼道:“怪不得周國這段時間在點兵…十萬大軍一出,只怕周國無暇東顧了吧?”
“沒錯,”大公鼎笑著,“這不就是咱們東遼全力一搏的機會?”
“你們東遼有多少兵馬?”
“有三個騎兵師,正兵加上輔兵,一共有60000之眾!”大公鼎道,“我東遼60000大軍首先出動,出科爾沁草原,攻打臨潢府,吸引金兵東進。隨后,西遼、涼國的90000聯軍將會分兩路撲擊西京大同府。如果貴國愿意加入,則可以數萬眾越雁門北進大同府。
如此,金國必亡,草原必定,我大遼也必可復興。”
王黼、何棠、何榘三個人互相看看,都有點撿到一樁大功勞的意思。
雖然周國不會出兵了,可是東遼出兵六萬攻打臨潢府所起到的效果,仿佛和大周出兵差不多啊。
如果真的能把金兵從大同府引開,北伐云中勝利的可能,仿佛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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