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蔡京父子前往瓊林宮陪官家趙佶飲宴作樂的時候,病病歪歪的右相蘇東坡正在自己的府邸內同入京述職的弟弟蘇轍說話。
蘇轍現在是河北東路經略安撫使,因為趙佶擔心遼國會在宋夏開戰后有所動作,才被招回開封府述職的,現在就住在哥哥蘇東坡的府上。
“子瞻,”抿了一口云霧山茶,蘇轍就把話題引向了正題,嘆氣道:“平夏之事,如何能讓呂惠卿占了頭功?”
蘇東坡輕輕轉動手中的茶杯,“不用呂惠卿還能用誰?子由,你愿意去河東、鄜延兩路督軍嗎?”
蘇轍橫了哥哥一眼,自己可是反對開戰的,現在看到戰事進展順利就去搶功勞嗎?雖然功勞看上去很誘人,但是這么做實在有損自己的高風亮節啊!
蘇東坡嘆氣道:“你以為讓蔡京獨攬朝綱我蘇家就會好過?呂惠卿固然是我們的政敵,但只要他和蔡京斗爭,我蘇家就會有喘息的機會。過上幾年,伯充興許就能大用了。”
“伯充”是蘇轍的長子蘇遲的字號,蘇遲今年已經33歲,早就中了進士。在二蘇宣麻之后,也得到了提拔,當了登封知縣,不過距離大用還差得太遠。
“子瞻,你想讓伯充去西北?”
“不立功怎么能超遷?”蘇東坡淡淡地道,“不超遷,伯充何時才能薦躋二府?若是早知道西夏的仁多保忠恁不經打,我早就讓伯充去洮西帥司當主管機宜文字了,哪里輪得到武好文?武好文平白撿了個大功,朝臣也不過是兩三年內的事情了。可惜他年少資淺,總要養上十年八年才能大用。”
蘇東坡不懂軍事,自然想不到殿前騎士和御龍猛士那般威猛,所以錯過了一個讓蘇遲超遷的機會。
不過眼下西北的局勢似乎明朗,是時候把蘇遲派出去混功勞了。
“子瞻,你想讓遲兒去替代武好文?”
蘇轍也知道武好文和鐘傅起了沖突,互相上奏指責對方,官司都打到御前了。
雖然武好文的上奏看起來蠻有道理的,但是武好文的官畢竟太小,而且他也不是負有監察之責的通判。而是撫司幕職官,幕職官和上級撫司的副使開懟,實在是壞了官場的規矩。官家就算再怎么包庇,也不能讓武好文在熙寧路呆著了。
“去替代章援,”蘇東坡笑著,“讓章援去蘭州當河西撫司的主管機宜文字。”
所謂河西撫司,實際上就是原來的洮西撫司。現在洮西大定,不再需要設立經略安撫司了。同時應鐘傅所請,設立河西經略安撫司,負責指揮河西路作戰。這樣,洮西撫司的原班人馬正好挪去河西撫司,只是把王厚換成了鐘傅,而和鐘傅爭吵的武好文自然也要調離的。
另外,知蘭州的張叔夜也和鐘傅不睦,需要有個人去調和一下。
蘇軾說:“章援畢竟是章惇的兒子,章楶的堂侄,鐘傅和張叔夜總要給點面子的。所以調章援去蘭州沒有問題,這樣延安知縣就空出來了,正好讓伯充去那里立功。”
蘇轍有點皺眉頭:“子瞻,伯充又不通軍務,去了延安又能做甚?”
蘇東坡笑了笑:“子由有所不知,延安縣也搞了府兵,上千精壯,全在延安知縣手中掌握著。”
延安的府兵是預備用來在無定河畔種地的,現在自然還在延安縣的掌握之中,而延安知縣也就有了更多立功的機會了。
“可是鄜延路的陶節夫是蔡京的人,他能讓伯充立功?”
蘇東坡輕輕哼了一聲:“陶子禮已經上奏請調殿前騎士和御龍猛士了。”
蘇轍明白了!這就是一筆交易,高俅怎么都是蘇東坡門下出來的,蘇遲到了延安他總要照顧一下。而陶節夫想要大用殿前騎士和御龍猛士,那就得捎上蘇遲…
這份算計,真是沒誰了!可是國家大事,現在成了官場交易的籌碼,這樣會不會把大好的形勢玩壞掉?
“蔡卿,你說甚?”
“陛下,臣覺得可以讓武好古去替代高俅!”
同一時間,蔡京也在給蘇東坡一邊兒下套!他趁著和趙佶一塊兒游玩金明池的機會,提出了一個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建議。
讓武好古這個大宋首富去當一個新設立的兩直都虞侯,統一指揮殿前御馬直和御龍猛士直。
趙佶的臉色忽地陰沉下來:“蔡卿,你莫不是要整治大郎吧?”
天子躁怒,對絕大部分臣子來說,就是雷霆壓頂,可蔡京卻神色如常。他提出讓武好古去替代高俅,當然是沒安好心。且不說武好古不懂軍事,很有可能在西北吃敗仗。單是說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的基業,也會隨著他的離開而變得有機可乘!
而他的這個打算,趙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如果蔡京拿不出有說服力的理由,他可就要在官家面前大大失分了。
不過蔡京自有一番說詞:“若陛下還想讓殿前御馬直和御龍猛士直建功立業,就必須讓武好古去擔任兩直都虞侯了。”
“高俅不行嗎?”趙佶問,“高俅干得不錯啊!”
“可是高俅已經失信三軍,”蔡京說,“童貫、高俅、王稟和武好文的奏章上都說兩直精銳因為沒有拿到房子而士氣低落,怨聲載道。”
“此事都是鐘傅的過錯!”趙佶說。
蔡京笑道:“鐘傅也是覺得3000套開封府房產的賞賜太重了,差不多1000萬緡啊!他想替陛下節省一點。”
這話一出口,趙佶的氣又消了大半,嘆息道:“的確太重了,朝廷一年用在二十多萬西軍身上的糧餉不過2000萬緡。現在兩直數千人光是賞賜就要1000萬緡…”
“是啊,不患寡,而患不均。”蔡京道,“如果讓西軍將士們知道兩直的待遇如此優厚,只怕再無戰心了。”
趙佶點點頭:“的確如此啊!可是說好的獎賞如果不給,兩直精銳恐怕也不能再用了,真是可惜…”
兩直精銳當然是貴的,但是真心好用!換成尋常的開封禁軍,別說像兩直精銳一樣打仗了,讓他們這樣行軍就得趴下。
蔡京笑著:“這事兒只要落在武好古身上了。”
趙佶點點頭,又搖搖頭:“房子自然要他想辦法,可是兩直都虞侯不能讓高俅繼續當嗎?”
“不能。”蔡京搖搖頭道,“如果陛下能拿出3000套現房,高俅的信用興許還能樹起來。可是陛下有那么多房子嗎?”
趙佶搖搖頭,皇帝家也沒房子啊!
“那就只有讓武好古去了。”
趙佶想想還是不對,“武好古也沒3000套房子啊!”
蔡京笑道:“可開封誰不知道共和行、萬家行有房子?武好古開出的條子,那些騎士、猛士是會認的!”
好象是這么個道理…但是趙佶想想還是有點不對。自己一皇帝老子開出的白條難道還不如武好古一個商人的白條?可是再一想,仿佛還真是不如!
別的不說,自己這個皇帝現在就不知道上哪兒搞3000套房產,而武好古卻一定是有辦法的…
就在開封府城之內,圍繞著西北戰事和3000套房子,展開了新一輪政治博弈的時候。
在河南府境內一條東西走向的官道上,一行人馬正馬不停蹄的向東而行。馬都是河曲駿馬,高大強壯。馬背上的人不是官人就是官兵,穿著官服戰襖,好一派鮮衣怒馬。
當先的兩騎更是肩高將近五尺的龍種駿馬,馬背上的人,正是得勝還朝的童貫和武好文!
兩人都是回京述職兼告狀去的!控告的對象當然是鐘傅了,武好文現在已經把鐘傅當成了敗壞西北戰場大好形勢的奸臣了——其實這種奸臣在宋朝多的是——自然要去趙佶跟前告刁狀了。
如果有可能,武好文還打算謀個監察御史來干干,到時候彈劾死這個大奸臣!
“童大官!”武好文突然開口問道,“若是官家問起西北戰場大勢,我該怎么回答?”
官家不會問你這個問題的,他只會問咱家…童貫很想這樣回答,不過最后還是笑著答道:“機宜可以和官家說:西賊已經落魄無疑,但是勝負關鍵卻不在前敵,而在中樞!
若是中樞能夠堅持定策,善用良將,并且在東西兩路都委任主帥節制諸軍。就一定可以收復無定河畔諸州!”
童貫不愧是經驗豐富的軍事宦官,他太了解宋軍的弊病了。最可怕的敵人往往不在前線,而是在后方的開封府!現在西北的形勢真的很有利!哪怕給鐘傅拖了下后腿,但依舊是勝券在握的。
西賊想要翻盤,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只有盼著開封府出大昏招了。
不過這話童貫可不敢和趙佶說,他是個閹人,怎么敢非議中樞?要不要腦袋了?不過武好文卻可以講,他是堂堂文官,進士第六,而且和趙佶還那么一點特殊關系…蘇東坡不會整他,蔡京不敢整他,所以他是可以說一點真話的。
只是不知道趙佶能不能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