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紀憶和武好文的同一科的進士,但是兩人的閱歷差得太多了。紀憶的年紀也大得多,今年都二十七八快三十歲的人了。而武好文就是個初出茅廬的半大杏,根本不知道做官難,做事更難的道理。
在“官無封建、吏有世襲”且不抑兼并的雙重作用之下,立國一百幾十年的大宋帝國內部,早就是土地集中嚴重,豪門遍地林立了。地方官沒有當地豪門的配合,根本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
如果遇上的是原先沒有官身的陽谷西門這樣的豪門,地方官也許還能羅織點罪名,用公權力去打擊,運氣好的話還能干出大快人心的斬殺奸商的戲碼。
但是遇上藍田呂氏…呵呵,人家上一輩人中就出過宰相!如今的山字輩里面也有好幾個文官,而且還都比知縣官大。遇上這種級別的豪門,那也就只有跪著做官了!
當然了,藍田呂氏其實也不是第一等的高門。要是換成相州韓氏,大名向氏,壽州呂氏,介休文氏這樣的巨室,地方官干脆趴著做官吧…
“可是…”武好文還不明白跪著做官的道理,“可是呂家想要在藍田全縣行鄉約和井田啊!”
“呂氏鄉約不好嗎?”紀憶一本正經地問,“有人說呂氏鄉約不好嗎?韓相公說過嗎?曾相公說過嗎?先帝說過嗎?都沒有啊,人人都說好,為何不能施行?”
好像是這么回事啊!
武好文明明知道不妥,但是卻不知到底不妥在什么地方。一時間居然被紀憶說得愣住了。
紀憶看著武好文的臉色,嘴角浮出得意的笑容,“至于井田制…那不是周禮上說的?周禮上面的東西,怎么會不好?呂家要在藍田縣行井田有何不妥?”
“可是井田加上呂氏鄉約就能把整個藍田縣都控制住了!”武好文曳說,“再加上一個府兵制,到時候整個藍田縣可就都姓呂了。”
紀憶嗤地一笑:“望道,你不會覺得現在的藍田縣不是呂家說了算吧?”
“這…”武好文一時語塞了。紀憶說的對啊,藍田縣早就是呂家的地盤了!饒是自己這樣有后臺的縣官,照樣壓不錐田呂家這條地頭蛇,就遑論那些真正的寒門士子出身的官員了。
“現在的藍田的確是呂家說了算!”武好文還是有點不甘心,“憶之,你真的覺得這事兒妥當嗎?我等朝廷官員,就這樣看著豪門巨室壟斷地方嗎?地方都歸了巨室,還要我等朝廷命官做何用處?”
他這話說得可真是太純良了,怎么做官啊?紀憶聽的都有點哭笑不得了《田呂家做的事情和你哥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同?藍田的官得跪呂家,滄州的官就敢拿你那個奸佞哥哥開刀?
紀憶苦笑了起來,說道:“怎么叫豪門巨室壟斷地方?這分明就是與士大夫共天下啊!本朝的祖制不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這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啊!”
這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
武好文有點糊涂了,他本來以為“和士大夫共天下”是說官家和自己這樣的士大夫共天下,沒想到真正和官家共天下的是別的士大夫…
“望道,”紀憶笑著說,“等你見過了李大府,我就和你一起去藍田,同呂家的幾位尊長好好商量則個,看看給官家的奏章應該怎么寫。
只要官家同意了‘井田’、‘鄉約’、‘府兵’三策并行,我看最晚明年10月,就能有一部府兵番上服役了。
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功啊!”
這個就是大功了?武好文完全糊涂了,自己仿佛什么都沒有做,怎么就立了大功了?
而且這個大功…怎么看都不對頭啊!
可這功要是不去立,好像也不妥,自己還要宣麻拜相呢,沒有功勞怎么能行?
高麗全州牧吳延寵剛剛把寫給高麗國王王颙的奏章托吳家的快船寄出去,他就覺得不大對勁兒了。
他已經和大宋方面的提舉界河市舶司武好古和勾當國信所事童貫見過面了。
這兩個大宋官員都很好說話…呃,真的很好說話!除了神臂弓之外要什么有什么且貨源充足,要多少有多少!
而最好說話的則是錢的問題好商量,去界河商市商量,總歸不會讓大宋的高麗朋友沒有錢買兵器的!
只是錢到底怎么來?還有購買兵器的價錢怎么說,武好古和童貫都語焉不詳,總沒個準信兒。
而吳延恩則是一個勁兒的催促,催著吳延寵干凈給高麗大王寫奏章,讓高麗朝廷趕緊把壓在手里的那些毛皮、人參、藥材都運來海州。
要是來晚了,這些東西還得跌啊!
在武好古、童貫的好言和吳延恩的催促之下,吳延寵還是把奏章發出去了,除了要求高麗朝廷眷發貨之外,還請求得到購買兵器的許可…
得知了吳延寵已經中了自己的套當然是個套了,武好古在后世雖然沒賣過軍火,但是對軍火貿易的套路還是略微知道一些的,另外他在這個時空已經成長為了真正的誠實守信的商人武好古這才帶著童貫、蘇適和米友仁一塊兒登上了郁州島,抵達了正在擴建中的云臺學宮。
云臺學宮自武好古去年離開時到現在,一直都在進行擴建々建的工作是米友仁負責的,他的職官已經從朐山縣尉變成了云臺學宮主簿,實際上在主持學宮的建設和日常花用。
新建的學宮房舍,大量采用了“筒子樓”的設計,就在原本的“云臺莊”北面,同時開建了十幾棟筒子樓,都是準備用做教學樓或是學生宿舍的。
此外,學宮的馬巢已經竣工了。在土地相當稀缺的郁州島上占了一大片平地,鏟掉了莊稼,撒上了草籽,還建起了幾排馬廄。
養在這里的馬當然也不是什么名馬,不過也不是矮小的江淮馬,而是從河北尋來的走馬,平均的肩高都有四尺五寸,也算不錯了。
武好古到來的時候,正有一群云臺學宮的生員在練習騎馬,教他們的是武好古從開封禁軍請來的幾個上了年紀的教頭。他們自己的功夫其實也不咋地,但是好歹能教會部分生員(主要是博士科)騎馬、射箭和擊劍(盾劍)。
在傳授武藝的同時,所有的博士科生員,都被教導要效仿先賢傳播大道時的精神交離身,以德服人!
這可不是隨口說說的,云臺學宮里面凡是博士科的那些生員,吃飯、睡覺、洗澡、撒尿,哪怕去宿城鎮上的青樓里面找酗子牽手,都必須帶著長劍!
武好古本人雖然不是博士,不過他也堅信以德服人的道理,所以在上島之后,也掛上了自己的佩劍這是一柄“瓦雷利亞劍”,和那把送給奧麗加的劍一模一樣,沉得要死,不過練了兩年力氣的武好古還是能玩的轉這把寶劍的。
看到武好古頭戴東坡巾,身穿月白色的對襟儒服,手上捏著把折扇,好不儒雅,可是腰帶上卻又掛著一把模樣古怪的長劍。剛剛從章惇的浦園回到云臺學宮蘇東坡忍不奏笑起來了:“崇道,你怎么也帶著一把寶劍了?”
“老師,學生是武官啊。”武好古笑著說,“學生是客身副使,帶御器械。這把寶劍在面君的時候,我都要隨身帶著,以防有賊人刺殺官家的。”
“你啊,就知道和為師說笑!”蘇東坡笑了起來,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錯他馬上又要當爹了,老來得子,心情能不好嗎?
“老師,”武好古正色道,“學生是以傳播儒學于四海為己任的…想要傳播咱們的大道,可不能光靠以德服人,還得有寶劍、盾牌、甲胄和弓箭啊。
想當年圣人和圣人的學生們,不就是這樣周游列國,傳播大道的嗎?
孔子還曾經曰過‘自吾得由,惡言不聞于耳’嗎?我等儒門傳人,都應該向仲由學習,這樣才能傳播大道于四方。”
仲由就是孔門十哲之一的子路,最喜歡長劍,最善于講道理。孔子自從得到了他這個門徒,就再也沒當面被人罵過…
武好古是個大儒嘛,自然知道和人講道理的時候帶一把長劍效果會更好一點,如果能穿上盔甲,背上盾牌和弓箭,再騎上一匹界河馬,高舉著仁義的大旗,那就更容易讓別人看到儒家傳人的高尚品德了,也許不用講理就能服人了。
“老師,”武好古看著一臉苦笑蘇東坡,又道,“學生知道界河商市很快就會聚集一批子路這樣善于和人講道理的儒生,他們都很敬仰老師的學問和品德,如果老師可以親自去一趟界河主持云臺學宮界河分院的開學之理,相信會有許多這樣的儒生加入我們。”
這些子路式的儒生當然是從遼國跑到界河商市的,現在耶律延禧已經開始清洗內部了,有不少父輩得罪過他的遼國儒生都溜到了界河商市。
如果能把他們都拉進云臺學宮,那么將來一定會有更多全副武裝的儒生去傳播孔子孟子的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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