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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話語權 一

  傍晚,本來陽光普照的天氣忽然大變起來。先是掛起了大風,吹來了一層層的烏云,籠罩在開封府城上空,而且越積越厚,讓人感到莫名的壓抑。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梨花別院內,后花園中的樓閣之上,武好古和武好文并肩站立,看著天上的烏云,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

  武好文呼出一口濁氣,沉聲道:“如今的朝堂之上也如烏云壓城,就不知道何時展開惡斗了。”

  “這個建中靖國搞不好沒有二年了!”

  武好古言有所指,令武好文陷入沉思。

  “大哥兒,小弟還有兩日就走了,你也別在開封府久留了。最好去云臺學宮,跟著東坡先生學點做文章的本事,將來高中了才能放開手腳給朝堂做事啊。”

  武好文突如其來的一席話,讓武好古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自家的兄弟能走,自己卻是陷在開封府了。

  武好古深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二哥兒,我的路和你的路是不一樣的!你走的是陽關大道,我走的卻是獨木小橋…”

  “是啊!”武好文點了點頭,認真地說,“大宋畢竟是讀書人的天下,你現在是武官和吏商,再得寵,再有錢,也終究不是正道。譬如這一次的事情,州北軍營的大火明明和你沒有關系,但是無論新黨舊黨,卻人人都認為你才是幕后黑手!若你是東華門外唱名的讀書人,還有人會這樣認為嗎?”

  這話…說的也有些道理啊!

  若是武好古走科舉聞達的路線,當然不會有人認為他能操縱州北軍營縱火暗…因為那種事情根本不是一個進士出身的文官可以操縱出來的。

  州北大營的火,涉及到了開封府的黑白兩道,涉及到了數以萬計的金錢,還需要一個可以讓真兇得以隱藏起來的庇護所。

  這些東西,根本不可能是一個寒門出身的進士可以擁有的。

  “你兩日后動身?”

  武好古沒有什么話可以和弟弟說,干脆岔開了題目。

  “是啊!”

  武好文輕聲道:“這次可是個聞達的機會,才入仕一年多就能權發遣藍田縣了。若是能把藍田縣的府兵搞起來,改京官也不過是幾年內的事情。”

  武好古沉默不語。

  其實他根本不相信府兵的事兒能搞成功,這種事情在科舉制大興的時代怎么可能成功?

  府兵是需要經濟基礎的,得是有田土的地富分子才能當得起啊!可現在大宋的地主富農子弟都去讀書考科舉了,人家要東華門外唱名的,你叫人家去當兵…

  至于貧下中農,那些靠租種土地混日子的,其實就是靠出賣勞動力在養家糊口,收入是非常低的——你讓人家去當府兵,還不發軍餉,還要自備干糧,這個不是逼死人家全家嗎?

  他在《文曲星》雜志上挑起這個話題,不過是為了讓《文曲星》雜志可以從畫冊向新聞類、評論類的雜志轉型。

  可沒想到這鍋繞了一圈讓自己的兄弟背起來了!

  “二哥兒,”武好古頓了頓,“我和你明說,府兵這個事兒在全天下搞是一定不會成功的。不過在藍田縣一地試行,也不是沒有辦法。”

  “不會成功?”武好文說,“怎么會呢?《文曲星》雜志上九成以上的文章都說能成功啊!”

  武好古嗤的一笑:“一幫不會從軍的書生在瞎起勁罷了!”

  “大哥兒,我朝書生也有投筆從戎的。”

  有那么幾個…呃,如果不算當機宜文字之類的,只算真正臨陣的書生,恐怕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武好古沒興趣和弟弟辯論,搖搖頭道:“你去了藍田后,一定要記住為‘政不難,不得罪巨室’的道理。”

  這是亞圣孟子的話,如果放在后世的新中國一定會讓人批斗的。不過武好文一個不滿二十的青年,因為文章寫得好就匹馬入關中去當縣官了,他憑什么得罪巨室?

  “到了藍田縣后,你千萬別急躁冒進,要先訪鄉賢巨室,聽取他們的意見,然后再和他們一起制定辦法,依靠他們試行府兵,讓他們有利可圖。如果能夠成功,也要把功勞讓給藍田的鄉賢巨室。”

  武好古的這番話,如果說白了,就是讓武好文到了藍田之后拉攏豪紳,巧立名目,搜刮民財,然后有了好處再和豪紳分賬,大頭給豪紳,小頭用來養點所謂的府兵…差不多就是個意思!

  只要循著這樣路線當官,多半就能當一個青史留名的好官了。

  至于試行府兵的事兒,有了藍田的豪紳巨室配合,千把個壯丁總能湊出來的,讓他們去番上服役,擺擺樣子問題也不會太大的。

  這樣一搞,試行府兵的事情不就可以糊弄過去了?糊弄過去了,武好文就能以火箭上升的速度升官了…

  “大哥的話,小弟都謹記在心了。”武好文頓了頓,“不過還請大哥也聽聽小弟的話…小弟不得罪巨室,大哥也要避開清流物議。”

  武好古苦苦一笑,正想開口再說些什么,背后傳來了潘巧蓮的聲音:“大郎,十一哥和高大哥到了。”

  武好古連忙回頭,看著面帶憂色的妻子,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我自去迎他們,十八,二哥兒要走了,替我送一送。”

  現在開封府外城的城門已經關閉,武好文沒有辦法返回自己在開封府城內的住處。不過他在城外也有一個去處,就的金明池東面的一個莊子,是韓忠彥的產業。最近武好文的妻子韓氏懷孕,嫌城內氣悶,就住到城外的韓家莊子去了,武好文也經常住在城外陪伴妻子。

  和兄弟分手之后,武好古就把潘孝庵、高俅迎進了內堂,還吩咐自己的貼身丫鬟羅漢婢去廚房取些酒菜。

  “放火的人都去哪兒了?”

  在內堂里面一坐下,武好古就直接問起州北軍營大火的善后了。

  “界河商市。”高俅笑著說,“不會有任何問題的…這事兒是御拳館的周同安排的。放火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孫,一人得了1000緡,十一哥還安排他們去界河商市開拳館了。在大火當日就走了,現在差不多已經到地方了。”

  到了界河商市,新黨的人就很難查出來了。因為界河商市那邊是武好古的地面,保住一群縱火犯有什么難的?

  甚至,武好古還能安排他們去界河商市對岸屬于遼國的地盤上開拳館。這樣大宋的官吏根本就沒有司法管轄權了…就算是包青天復生,開封府也不可能查案查到遼國去吧?

  “那…呂本知之死可有人問?”武好古又問,“御史臺獄里面不讓帶毒藥吧?”

  “有人問啊,”潘孝庵道,“刑部派了仵作驗尸,御史中丞趙挺之親自調查了一番。確認是一個御史臺的臺卒被呂本知的孝道感動,替他準備了砒霜。”

  “那個臺卒抓到了?”武好古追問。

  “怎么可能抓到?”潘孝庵苦笑,“留了一封書信就不知所蹤了。

  不過就算抓到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樣,他可是成全了呂本知的孝道。本朝是孝治天下的,所以必然會從輕發落。最多就是杖刑加幾年徒刑,而且也不會重打,在牢里也會有人照看的。”

  有沒有是非觀念啊?武好古有點無語了,明明疑點重大,居然沒有辦法去調查了…

  武好古皺著眉頭,“呂本知是被害的吧?這事兒就沒人過問?”

  “不大可能是被害的,”潘孝庵搖頭道,“那封血書已經驗過了,的確是呂本知親筆所寫。而且監察御史里行張克公還作證替呂本知買了只老母雞…”

  “買老母雞?”武好古愣了又愣,“這個和案件有關系?”

  “有啊,”潘孝庵一本正經地說,“刺血上書不得要血嗎?所以要殺雞取血,這雞還是張克公幫著殺的,血也是他放的。”

  “雞血?不應該是人血嗎?”

  “人血?”潘孝庵笑了起來,“人血從哪兒來?總不能把刀子給御史臺里面的犯官使用吧?”

  “咬破手指啊。”武好古說著還比劃了一下,后世電視劇里面寫血書都是咬手指的。

  “那才幾滴血?”潘孝庵笑著,“人家好歹是官宦門第的書生,寫個血書怎么都得上千字吧?靠咬手指怎么能行?”

  高俅也道:“拿刀扎自己也不行啊,都是讀書人,也不會拿刀扎人啊,萬一扎得不好,扎死了怎么辦?所以御史臺獄出來的血書都是雞血寫的,也有官員會咬破手指擠個一兩滴人血意思意思。”

  “這個不算欺君?”

  “當然不算了,”潘孝庵瞪著眼珠子說,“要是我大宋的讀書人個個都敢拿刀子扎自己來取一大碗血,那得多狠啊?要都這樣了,官家真的能睡踏實?”

  也對!要是大宋的讀書人個個都是拿刀扎自己不皺眉頭的狠人,這不變成大宋武士道了?科舉制度不就白搞了?

  “也就是說,呂本知這個孝子當定了?”

  “怕是當定了。”潘孝庵道,“官家也是這個意思…官家是仁君,自然要成全呂本知的孝道。”

  這都什么事兒啊!武好古那個郁悶啊!說好的各種青天呢?電視里面那些斷案如神的官兒都到哪兒去了?怎么就眼睜睜看著一樁謀殺案沒反應呢?

  還要成全什么孝道…這不是昏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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