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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共和之騙

  在大宋元符二年的秋日,身處黃河岸邊的清州城內的人們,很少有人知道,他們正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

  這座小而繁華的城市,將會因為眼下正在進行的一場遼宋和談而名載史冊,成為一個新的時代所開啟的地點。

  實際上開啟這個新時代的必要條件,在北宋末年都已經基本具備了。這個朝代在立國之初,就已經擺脫了舊時代的士族門閥和與之配套的莊園經濟。這大約也是趙大可以非常容易的推行“杯酒釋兵權”政策的原因,他在北宋開國之初面對的并不是一個龐大的扎根很深的士族門閥集團,而是一群根基相對淺薄的世兵集團。

  五代世兵的根基并不是鄉村宗族,而是居住在大城重鎮之內的武夫之家,家族規模較小,動員能力也顯得不足,而且在五代亂世中遭遇了重創。譬如魏博鎮世兵牙團被朱溫、羅紹威(節度使)聯手誅滅。成德鎮牙兵又在內亂和后晉軍的討伐中損失殆盡。強大的幽州鎮牙兵集團則被遼國控制,逐步演化成了燕云豪強——在遼國羽翼下的幽州牙兵后裔倒是完成了由世兵向世家的轉化,因此其中的一些世家甚至演化成了后來蒙元的漢侯!

  不過在宋朝的主體部分,特別是在經濟最發達的中原地區,昔日的世兵集團早就不復存在,而其中的相當一部分轉化為了城市工商階級——在禁軍云集的開封府城,世兵后裔轉入工商的現象尤為普遍,畢竟世兵家族也不計劃生育,子孫繁衍眾多,也不可能都在禁軍謀到差事,轉入工商謀生也就非常自然了。而且趙家太祖開國的時候又鼓勵一幫交出兵權的軍閥去發財,想要發財當然不能靠種地,涉足工商自然也就在所難免了。

  因此發展到了北宋末年,開封府、大名府、應天府等地的工商巨富們,都和北宋的開封禁軍、河北禁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可以說就是一體的!而北宋的工商地位較高,在北宋的幾次變法過程中,也屢屢出現商人和宰執之間的斗法,最后都不了了之的原因也在于此。

  大宋宰執們的刀子再快,也宰不得開封禁軍將門,因為大宋官家就是靠他們去控制開封府和河北的那些“假禁軍”的。有了這些“假禁軍”保駕,那些能夠“御武”的文官才會服服帖帖地做皇權的奴隸。

  否則,開封禁軍將門一旦被宰執們清洗了,開封禁軍就會淪為宰執們的工具而不是皇權的工具。好像也沒誰規定過文官不可以黃袍加身吧?

  所以兇得不得了的韓琦也就是欺負一下沒有根基的狄青、焦用,開封府城內那些祖宗特牛逼的將門資本家、將門藝術家,那可都是老韓青天的好朋友和兒女親家啊!

  實際上,北宋官家的權威,就是建立在來自鄉村或江南的科舉士大夫和以汴梁為主要舞臺的禁軍將門之間的平衡之上的。

  另外,北宋還有一個挺有意思的門蔭規則——門蔭官兒大部分是武資,也就是說那些牛逼哄哄的文官大青天的子孫有很大概率會演變成將門子!

  比如韓琦的子孫到了南宋就演變成了將門,那個做了權相主持開熙北伐結果被“函首至敵”的韓佗胄(韓琦的曾孫)就是武官出身,他大概也是兩宋歷史上唯一一個由武官任宰相之人。

  也正是因為這個門蔭規則的存在,早年被趙家天子用來“御武”的名相們的子孫,現在大多變成了將門子,和原先的老將門同流合污,也變成了“官僚地主資本家藝術家”綜合體的一員了。而神宗、哲宗扶植起來的,以南方士大夫為主的新黨,實際上就是用來斗這些“官僚地主資本家藝術家”的。

  不過斗歸斗,斗死斗垮也是不行的…

  在北宋開封府的將門資本家圈子里面混了不少時間的武好古,自然已經搞清楚了北宋的將門、工商和文官青天以及趙宋皇室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了。

  也正因為如此,由開封工商巨富實際控制的界河商市才能在大宋朝廷層面得到足夠的支持。

  因為界河商市的大權,實際上是被開封將門掌握的…至少在界河商市成立的初期就是這樣的。

  而武好古本人,實際上也是個候補的將門之祖——北宋將門并不是一個封閉的團體,是不斷可以有新鮮血液加入的。文官宰執的子孫是一個來源,立下大功的武官自然也是一個來源。

  如果界河商市和馬植在未來的“伐遼復燕”中起到極大的作用,以武好古的鉆營手段,謀到一個節度使的官位都是有可能的。

  到時候,一個武家將門就能橫空出世了!

  不過了解后世歷史發展的武好古,此時卻另有一番盤算…

  一連三日的秋風秋雨,把清州小城變得陰冷潮濕起來了…

  黃河岸邊停泊的商船,在風雨之中搖曳。清州小城低矮破舊的城墻,在雨中若隱若現。清州城中的館驛、迎賓館、酒樓、妓院高懸的秀旗也被雨水打濕后低垂下來。連往日熙熙攘攘的清州街市,都似乎被這冷到骨子里去的秋雨給凍結了,失去了往日的繁華。

  武好古打著雨傘,和自己的女徒弟杜文玉一塊兒走在又冷又濕的街道上。并沒有走多遠,便走進了和清州館驛同在一條街上的小樊樓內。

  迎面上來一個小二已經認得武好古了,唱了個肥喏便道:“大官人,蕭員外已經到了,正在天三號包間里面聽金娘子唱曲呢。”

  武好古摸出個銅板丟給那小二,又將雨傘收起交給了那小二,然后才對杜文玉道:“文玉,我們一起去見見蕭大哥和金娘子吧。”

  “嗯。”杜文玉點了點頭,也收起了自己的雨傘,遞給了小二。這些日子她除了跟武好古學習人體寫生的技巧之外,就充當起武好古的“女伴”去和蕭保先、俏金娘交際。

  一來二去的,就已經和蕭保先、俏金娘兩個混熟了。同時,她對武好古的崇拜也更上了一層樓。

  武好古何止是“畫中第一”,搞外交拉關系的本事,大概也是數一數二的!居然和遼國的南京留守拉上了關系,處成了莫逆之交。兩人見了面簡直是無話不談,詩詞、音樂、書畫、商業,甚至正在進行的遼宋會談,也是他們倆議論的事情。

  夸張一點來說,清州會談是張商英和蕭保先在明面上談,暗中卻是武好古和蕭保先還有馬人望在談——通常見完了蕭保先之后,武好古和杜文玉還會同馬人望或張覺見面…

  未來界河商市的許多規章制度,基本上就在這種暗箱操作中被敲定了。

  不必說,實際制定這些規章制度,就是武好古本人!

  他就是在兩頭哄騙中,把界河商市引向了資本主義的不歸之路…

  “蕭大哥,張中書已經點頭了!以后這界河商市就依著您的意思,是我們遼宋兩國的共和之市了!”

  “真的嗎?這可太好了!”

  今日武好古和蕭保先一見面,就告訴對方一個“特大喜訊”,界河商市的商會將會依照蕭保先的意思采取“共和制”。

  呃,這是蕭保先的意思嗎?

  實際上蕭保先自己也搞不大清楚了…那好像是他喝醉后的意思!反正俏金娘和杜文玉是這么說的,應該錯不了。

  而且“共和制”仿佛也不錯——這是馬人望說的!

  以后的25年里,商市就由商會股東“共和”了,既不是大宋官家金口玉言,也不是大遼天子的諭旨欽命,大小事務都由商會股東們商量著擬定規章,商市里面的吏人也都由商會來任命。

  宋遼兩家,坐著收錢就是…當然了,管還是要管的,商市的保甲、警巡、堤防等大事,都必須由兩朝商議。

  另外,若是有兩國所通緝的賊人進入商市,也必須由兩國共同派員進入緝拿——就是由南京警巡院和河北東路提刑點獄司一起派人去抓!

  還有,遼宋兩國還可以在界河商市設立“常駐使館”。這個“常駐使館”和現在的那些實際上是迎賓館的使館可完全不一樣。這種使館不是對方管理的,而是由使臣的派出一方自己管理,而且一年到頭都有使臣常駐。

  以后兩國之間的外交往來就方便了,有什么事情在界河商市中馬上就可以談了,不必萬里迢迢派出使團了。

  那么好的辦法,居然是在喝醉的時候提出來的…蕭保先都有點佩服自己了,看起來以后應該多喝點酒,誤不了事情的!

  當然了,對大宋而言,這個共和制仿佛也是極好的。因為界河商會的股東大多都是開封將門!大宋官家可是把性命都交付給開封將門的,當然不會對他們的忠誠存有任何疑問。

  所以界河商市的“商會共和”,實際上還是大宋官家說了算…共和什么的,只是騙騙遼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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