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七月的開封府,自然是美不勝收。汴河、五丈河、金水河碧波蕩漾,從宣德門大直到南熏門的御街兩側,青磚黑瓦,柳綠桃妍。城內的街市之上,熙熙攘攘的都是生活在太平盛世中的人們,盡情享受著黑暗時代來臨之前的美好時光。
雖然在后世的史書上,昏君趙煦和奸相章惇統治的時代仿佛已經是暗無天日,日后靖康之恥乃至華夏陸沉的根源,全在他們壞了大宋的祖宗家法。
不過對于生活在元符二年的宋人而言,不如意的地方固然不少,地方上的豪強越來越囂張;官府派下來的苛捐雜稅也讓人們感到了沉重;種地的農人們總是很難保住自家的土地;對于居住在開封府城內的人來說,則是房價越來越高,讓人難以承受。但是希望還是存在的,因為對西夏的戰爭,看來隨著西夏小梁太后的入朝,暫時告一段落了。而北方的遼國,似乎也溫順得很,河東和河北兩路的警報已經完全解除了。
這下可真的是天下太平了,沒有了西北的拉鋸戰,北方又平安無事,來年的苛捐雜稅總能少一些,老百姓的日子,也會好過不少吧?
順便提一下,就在武好古去陽谷縣迎接西門青的時候,那位“西平王太妃”梁氏和她的追隨者就非常低調的抵達了開封府。在入宮覲見了官家和太后,得到了一份讓她想都不敢想的賞賜后,便去了原本的都亭西驛,現在的西平王府閉門隱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梁氏太過低調,又或者西夏距離大宋首善之地開封府太遠。總之,到了七月份的時候,西北的大捷,在開封府這邊早就淡去沒了蹤影。
現在最熱鬧的話題,已經變成了來年春天就要開始的科舉大比了。在大宋朝廷推行重文輕武一百幾十年后,民眾心目中的英雄好漢早就不在西北軍前了,而是那些能在東華門外唱名的書生才子。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才是大宋夢的最高體現。而三年一度的科舉大比之前的這段時間,則是無數大宋書生和書生家庭做夢做得最香的時候。
在接下去的幾個月中,先是大宋各個州府的解試,然后就是數以萬計的舉子帶著此科必中的心氣兒從各地匯聚開封府。到時候可就是滿大街的志比天高的才子,詩會、文會、茶會連著場的來,各種才子會佳人的橋段更是在各處青樓瓦子中一次次上演。
到了元符三年開春,大宋夢的高潮就會如期而至,先是禮部試,接著又是殿試,最后就金榜題名,東華門外唱名巡游的大高潮,間或還有榜下捉婿的千古佳話。不知又有多少本默默無名的來自底層的才子,一夜之間就名揚天下,實現了屌絲逆襲的夢想。
在人類歷史上,大約也只有堂堂中華的唐、宋、明、清四朝(科舉雖然出現于隋朝,但是真正完善且公平的科舉,還是從唐朝開始,而重文輕武宋朝更是超過唐朝,是所有士大夫夢寐以求的時代),存在著可以讓處于底層的知識分子通過公平的考試,一步登天成為朝廷高官的機制。
可別小看從九品的宋朝文官,他們和后世公務員考試考上的那些人不一樣,那些入門級的公務員擱在宋朝只是個胥吏,而由從九品文官擔任的縣尉,擱在后世可是個縣公安局局長了!后世的警察叔叔從警校畢業要干上縣公安局局長,得熬多少年,得抓多少賊啊?而宋朝這邊的進士老爺們,大部分連賊什么樣都沒見過,也不用拍什么馬屁,直接就去當公安局長了…而且公安局長還只是他們仕途的開始!
如此程度的逆襲,如何不叫全天下的讀書人全都做起了同樣的大宋夢?
不過在這個秋季,也讀過不少書,大概也可以算是一個讀書人的武大郎,卻在做著另一個美夢,一個封建社會有錢人妻妾成群,盡享齊人之福的美夢。
潘巧蓮和西門青,一塊兒嫁給武大郎,而且后面還有墨妖女、羅漢婢、杜文玉她們在排隊等候。
想想都讓武大郎在夢里就笑出聲兒來啊!
不過這好日子,還得耐心等一等。因為宋朝的婚姻嫁娶過程比較復雜,禮儀、禮俗也比較多。而且武家和潘家都是富豪加官宦的人家,可不能馬馬虎虎辦了,那是要惹人嘲笑的。
武好古和潘巧蓮的婚姻,首先是媒人高娘子的活兒。雖然武好古和潘巧蓮還是娃娃的時候就認識了。可是正的要結婚,還得裝得不認識,由媒人的草帖子相通。
草帖子早在武好古離開開封府使遼前就互通過了。雙方拿到帖子后,就是郭京和劉無忌這兩個神棍的出面問卜打卦掣簽了。卦自然是上上大吉了!八字更是合得不得了,潘巧蓮又是第一等的旺夫看看武好古現在多旺就知道了!嫁都沒嫁就已經旺了,要嫁過來還了得?
卜卦完成,就是起草細帖,細帖又謂定帖,帖中敘男家三代官品職位,名、諱,議親第幾位男及官職,年月日吉時生,父母或在堂,或不在堂等等。因為武好古回京之后連升了七級,這份男家的定帖還改過一次。女方的回定帖內容也差不多,只是多了各種陪嫁的物品清單,也改過一次,加上了一個活物,就是武好古和潘巧蓮都特別喜歡的西門大姐了…
再接下去是相親和送聘,雖然武好古和潘巧蓮早就相過不知多少回了。不過相親的禮儀還是不能省的。
相親之禮是在武好古回開封府后舉行的,借了潘家園,兩親家相見。男家以酒四杯,女家則添備雙杯,取男強女弱之意,結果自是雙方中意。
相親之后才是下定禮。定禮和聘禮在后世合二為一,在宋朝則是先定后聘,是兩個禮。對于尋常人家而已,定聘二禮都是不小的負擔。不過武家這樣的開封府的富豪來說,珠翠首飾、金銀器皿、褙子綢緞、茶餅、金瓶酒、銀方勝等等物件,都不算甚底,一切盡管選最貴的就是了。
定禮之后,則是送聘了。備下了銷金大袖黃羅,銷金裙段,紅長裙,或紅素羅大袖段,還有珠翠團冠,四時冠花,珠翠排環等首飾,及上細雜色彩段,疋帛,加以花茶,果物,團圓餅,羊酒等物,此外還有銀鋌,謂之下財禮。再加上聘書、禮狀,一并送到了潘府。
潘家則以綠紫羅匹,彩色段匹,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鬚掠,女工等物答謝。
以上這一系列的婚嫁之禮,在七月到來之前,就已經全部完成了。而在七月初七這一日,武家的催粧花髻,銷金蓋頭,五男二女花扇,花粉盞、洗項、畫彩、錢、果等物,就已經送到了小潘園之中。
看著擺到自己閨房里面的催粧花髻和銷金蓋頭,潘巧蓮很有一些忐忑地看了眼自己的好姐妹西門青。
“青兒妹子,我們真的可以把大郎管起來嗎?”
還有十天,這對好姐妹就要一起嫁到武家去了。而將要做人妻妾的兩個女人,卻一連多日都在密謀管住武好古!
這可真是有點“大逆不道”了!萬一武好古不服管,要行家法可怎么辦?潘巧蓮看了眼西門青日益隆起的腹部,心想:青兒妹子可懷著大郎的骨肉,怎么都不能讓她替自己去挨家法吧?至少在孩子出生前不行,難不成要自己去挨?
西門青一笑,拉著潘巧蓮的胳膊道:“十八姐,俗話說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既然大郎也是家中一員,又怎能不受家規的約束?”
也對!潘巧蓮被西門青一說,心又安了不少。
西門青接著說:“而且武家的家規也管我們倆啊,不管是姐姐還是奴,只要犯了錯,奴就要挨打,逃也逃不掉的。大郎犯錯又不必挨打,我們只是管著他的錢袋子罷了。”
“可是,可是…”潘巧蓮又蹙起了秀眉,“可是他若不答應可如何是好?大郎畢竟是一家之主啊。”
“姐姐,”西門青笑了起來,“這家自是不算舅姑(指武誠之和馮二娘)和小叔的,其實就是我們姐妹和大郎三人…我們姐妹二人,怎么會管不住他一人?而且大郎外面的事多,對家事不放在心上,恐怕也不會定甚底家規,姐姐是大婦,自該代勞。要不然諾大的一個家,還不要亂了套?”
原來潘巧蓮和西門青這幾日閑來無事,已經在商量制訂武家的家規了!家規什么的,對于小門小戶其實也沒啥必要,攏共兩三個人,規什么呀?可是武好古的家可不一樣,官宦人家,家財無數,妻妾成雙,要是沒個規矩,還不亂了套?
而西門青早就試探過武好古了,發現他根本沒這個心思,于是就和潘巧蓮商量著要代勞。既然這家規由潘巧蓮和西門青來草擬,那么就不可能只制約兩個女人和下人以及還沒出生的孩子了。
管住武好古才是重點!一定要把武好古手中“至高無上”的夫權關進家規筑城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