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設色了么?”
潘巧蓮的聲音,輕輕地在武好古耳邊響了起來。
“是的。”正在用花青、藤黃、朱磦、墨汁、石綠、赭石等顏料配色的武好古柔聲道,“十八姐,坐得久了,是嗎?”
“還好。”
潘巧蓮從榻上起身,蓮步輕移,到了武好古身后,看了畫板上剛剛勾完線條的畫作一眼,“呀,畫得真好。”
她也是個行家,不僅懂畫,而且自己也能來一點工筆丹青…她那師父李唐,可是歷史上的南宋四家,可謂一派宗師。在他的教導下,潘巧蓮的眼力又豈能差了?故而她看到馮二娘寫真圖的時候,就知道武好古的畫技之高,已經到了可當得起“畫圣”二字的地步。
而眼前這幅潘巧蓮寫真圖的水準之高,更是超過了馮二娘寫真圖。
“都把奴畫活了,”潘巧蓮喜滋滋地說,“郎君一定是閉上眼睛就在想奴吧?”
武好古聞言真的閉上了眼睛,沉吟許久后才笑道:“好了,十八姐的樣子現在便存在好古心中,便是離了開封府,也能天天相見了。”
“那大武哥哥一定記得早些回來。”
武好古重重點頭,“一定,最多半年,我便能風風光光回到開封府,到時候再做一筆大買賣,就可八抬大轎把你給娶了。”
“嗯。”
郎情妾意,時間自是飛快流逝,轉眼已是午時。
潘家的女使們又一次盈盈而來,奉上了待客的點茶小食。潘大官人接過茶碗便喝了一大口,目光卻仍舊盯著通往二樓的樓梯,眉頭緊皺。
武好古和潘巧蓮兩人(其實還有一個小瓶兒)在那里待得也忒久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而且兩人還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這事兒怎么看都不對頭啊!
正在潘大官人急得有點耐不住的時候,劉有方突然發話了,“這也太慢了些吧?咱家宮里還有事兒,怎能一直等下去?”
“是啊,”劉有方邊上的陳佑文也幫腔道,“潘秉義,不如派人將武大郎喚下來…他若還沒畫好,便是輸了。”
還沒畫好就是輸了,而且一輸可就是幾萬緡,這陳大官人真是好算盤!
在場的眾人聽到陳佑文的話,不由得便低看了他幾分。
而潘孝庵潘大官人卻是左右為難…若是一個陳佑文押了賭注,他也不在乎了,一個將仕郎而已。
可偏偏還有個劉有方,之前他可是畫了五萬緡買了武好古偽造的醉羅漢圖,待會兒會不會看出來啊?
到時候,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少不得被劉有方記恨上,說不定還會失了潘樓街上的不少大主顧…
可要是幫著劉有方、陳佑文,讓武好古輸光身家,他那個好妹子潘巧蓮還不得跟著吵翻天?
潘大官人的爹媽都死得早,他老爹臨終的時候還再三關照他要顧好妹子的,所以潘孝庵一直都很疼潘巧蓮,見不得她受一點委屈的…
而且他妹子是寡居多金,年輕貌美,還是個望門寡,又身名門…這可是東華門外的好男兒們做夢都想得到的佳緣!
將來說不定潘大官人還要靠妹妹、妹夫來撐腰呢!
“腌漬貨!”
在心里面罵了一句后,潘大官人還是站起身,快步走向樓梯,才到樓梯口,卻聽見了腳步聲傳來。他忙抬頭一瞧,便看見武好古和潘巧蓮一塊兒下樓來了。
而且武好古仿佛還牽著潘巧蓮的小手!
這這這…成何體統?
“大郎,你總算是畫得了!”
潘大官人旋即開口,把沉浸在濃情蜜意中的二人給驚了一下,武好古這才依依不舍地送開了那只又白又嫩的纖纖玉手。
“潘大官人,”武好古有些尷尬地將才畫完的畫遞了過去,“在下才畫完,是有些慢了。”
“何止是慢?”潘大官人順手接過畫,看了眼武大郎和妹子,搖了搖頭,又是一嘆,無話可說,便轉過身快步走到那張擺了兩幅畫的桌子旁,將武好古的畫也擺了上去。
“武大郎畫完了,便是這幅了。”潘大官人擺好了畫,才掃了一眼,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這畫,比馮二娘寫真圖還要好!
畫上的十八姐簡直活了…只要真懂繪畫大行家,誰見了都會懷疑此畫和醉羅漢圖是出自一人之手的。
那幅醉羅漢圖可是坑了劉有方和陳佑文五萬緡的,現在又是三萬緡的賭注!
前前后后坑了人家八萬緡,而且還狠狠耍了劉有方一把…那劉老公脾氣再好也得發狂啊!
“畫得再好又如何?”陳佑文沒看畫就搶先發表評論了,“武大郎這圖畫了快一個晌午了,哪里是寫真?明明是界畫寫生了。
這死物和活物,可不是一樣的畫法。”
武好古也不示弱,馬上懟了陳佑文一句道:“陳將仕,今日可不是你們翰林圖畫院的比試,還輪不到你來定規矩吧?”
“便是潘樓街上,本官也能說得上話!”
“可這里是潘家園!“
兩人居然就要吵起來,真是有失體統。
“老夫來瞧瞧吧。”王詵從椅子上立了起來,一步三搖走了上前,只是掃了武好古的潘巧蓮寫真圖一眼,便立時愣住了。
這畫上的潘巧蓮和真人,簡直一模一樣!
那種神形兼備的人像畫,王詵也算見多了,便是李公麟的西園雅集圖的原本(畫的是蘇東坡、黃庭堅、米芾、蔡襄、秦觀等人在王詵府中作客聚會的情景),他也親眼見過,當時還驚為神作。
可是和眼前這幅潘巧蓮寫真圖一比,西園雅集圖在人像寫真方面,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而且,李公麟的西園雅集圖是白描,米友仁所做的潘巧蓮寫真圖也是白描,而武好古的潘巧蓮寫真圖是設色,難度又大了不少…
另外,武好古畫得潘巧蓮,仿佛和醉羅漢圖上的羅漢是一個畫風啊。
而且,武好古的潘巧蓮寫真圖比那醉羅漢圖還勝了不止一籌。
所以今天的比斗,武好古其實是用實力碾壓了米友仁。
不對啊,這幅潘巧蓮寫真圖所用的筆法不可能來源于醉羅漢圖,反過來或許還差不多!
王詵想到這里,臉色就是一變,隨即嘴角又微微翹起,露出了笑顏,卻沒有說話。
其實他和劉有方一樣,都想得到可能在武宗元后人手中的八十七神仙圖,不過劉有方有權,因而扮了惡人,而他只是個過氣的駙馬爺,只有幾分薄面,所以就讓高俅出面做好人。
可是沒想到,死的寶貝沒得到,卻結交上了武好古這么一個繪畫界的不世奇才。若是真能借他的一幅畫把高俅送去端王門下,自己往后的日子,可就舒心了。
龍眠居士李公麟也湊上來了,他其實已經認定了米友仁獲勝。雖然米友仁畫得潘巧蓮有點那個…但是就畫論畫,絕對是好的。
這米友仁在繪畫一途上,果然不可限量啊!
不過武好古的畫,他還是應該看一看的。
而這一看之下,龍眠居士李公麟立時也是臉色微變,“劉副都知,今日的賭斗,看來是武大郎贏了......我朝畫界,是后繼有人來,老夫這畫中第一人的虛名,看來也該讓給這位武小哥了。”
什么?
這下劉有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武大郎贏了米友仁?開玩笑吧?那是米友仁啊!米芾的兒子,公認的畫界神童,未來的天下書畫第一,他怎么可能輸給武大郎!?
而且聽李公麟的話,他是自認在畫技上不如武大郎了!
那可是李公麟啊!若是論眼力,他或許比不上米芾、王詵,可是論畫中的技藝,天下還有人比他更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