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畫貧僧?”
聽到武大郎的建議,燒豬院大和尚大笑了起來,“和尚我又不是甚底大德高僧,如何能上畫?”
“大師,不如坐下聽小底慢慢道來。”武大郎一邊拉過張椅子,一邊沖傅和尚使了個眼色。
一旁的傅和尚忙說:“師父,后廚那邊就是收工了,由弟子去盯著便是。”
現在已經是深夜,燒豬院酒樓的夜市差不多快要收了,店堂中的顧客也都酒足飯飽,陸陸續續地離去。燒豬院大和尚也沒啥事兒,一時也睡不著,也覺得武大郎的提議甚是有趣,于是就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想聽聽。
傅和尚則去后廚轉了一圈,在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托盤,盤中放了一個酒壺,一副碗筷、一碟羅漢豆和一疊包子。然后又一陣風似的走了。
這些吃食都是大和尚的夜宵——和尚雖然燒豬肉,卻不方便公開吃葷食。所以在外人面前,燒豬院和尚慧明大師是不會碰葷腥的。
當然了,他面前的包子是羊肉餡的…餡在包子里面,旁人應該是看不見的,也就不算破戒了。
大和尚抓起個包子咬了一大口,滿意地點點頭,然后又沖著武大郎等人說:“你們也嘗嘗燒豬院的包子吧,雖比不上那王樓的山洞梅花包子,但也差不了太多。”
王樓的山洞梅花包子其實就是灌湯包子,在后世也是個大路貨,不過在北宋卻是獨一家的。燒豬院大和尚一直想要“山寨”,可惜那王樓守著秘密,大和尚一時也參不透其中的訣竅。
不過這敲門,武大郎卻是知道的。
大郎也不客氣,用筷子夾起了個熱騰騰的包子,便和燒豬院和尚一般大咬一口。包子皮非常松軟,里面是鮮美的羊肉餡,果然是上品,只是沒有那一口燙嘴的鮮湯罷了。
武大郎眼珠子轉了轉,說道:“大師,依我看,燒豬院的包子可不在王樓之下。那王樓包子不過是小把戲,用熬制明膠的法子制了湯凍摻入餡料…”
“甚底?”大和尚突然嚷了一聲,一對眼珠子瞪得和銅鈴似的,死死盯著武大郎,“你再說一遍!”
武大郎笑道:“大師,那王樓的山洞梅花包子不過是在餡里摻了肉皮湯凍,那肉皮湯凍的制法和明膠差不多,只是沒有那么濃,用料也沒那么講究,不需要牛筋、鹿筋,用豬皮、豬骨加上鮮湯慢慢熬制便可。”
明膠是配制膠礬水的原料,膠礬可以使眼色附著在畫面上,不剝不落,因而膠礬水是工筆繪畫的必須品。工筆繪畫有個技法就叫“三礬九染”,就是指利用多次刷膠礬水的方法渲染色彩。
而配制膠礬水,則是大部分宋朝畫師都掌握的技術。只是能將膠礬水和王樓包子聯系在一起的,大概也只有武大郎了。
“原來如此!哈哈…”大和尚拍了拍自己的光頭,“真是笨死了,怎就沒有想到呢?”
他善烹肉菜,自然知道肉汁容易凍結。只是之前研究怎么做包子的時候,沒想到將肉汁凍切碎摻進餡料的法子。現在被武大郎點破,頓時就豁然開朗起來。
這下大和尚也沒心思同武大郎說話了,當下就站起身,沖著武大郎等人一拱手,“大郎,諸位,貧僧要少陪了,貧僧就是個急脾氣,心里存不得事情,這就要去做幾個梅花包子試試看了…等包子做得了,大郎想畫貧僧就盡管畫,若畫得像了,貧僧就把大郎推薦給方丈師兄。
我們大相國寺可是皇家寺院,方丈師兄在太后那邊也能說得上話,大郎的畫要是真好,薦到宮中,就是待詔、稱旨也能賞下來的。
若是你畫得不好…莫不如就和貧僧學做包子吧。”
大和尚說完轉頭就走,好似旋風一樣奔去了后廚。
往著和尚的背影,在座的三個人都互相看看,過了半晌,才聽郭京開口。
“大郎,這和尚說得也是條路子啊。”
“甚底路子,做包子嗎?”劉無忌愣愣地追問了一句。
郭京哈哈一笑,“武大郎包子倒也瑯瑯上口。”
“哈!”
武大郎也笑了。
那紅撲撲帶著些酒意的臉上,滿是得色。
他瞇著眼睛,低聲道:“這倒是個麻煩,若真讓燒豬院把我舉薦上去了,東十字街的勾當就不容易做了。”
東十字街的勾當就是偽造假畫弄錢,若是武大郎做了待詔、稱旨,那他的這手人物畫就被人知道了。
再要“托古騙錢”就不容易了…
聽到他的話,郭京和劉無忌都直搖頭。
這武大郎怎么掉到錢眼里去了?
你家現在的麻煩是有錢就能解決的嗎?
不過兩人也沒有去規勸武大郎“走正道”,畢竟那燒豬院和尚他們也不大認識,沒準是個說話不靠譜的主兒呢?
而且,這大相國寺的方丈是什么路數,又有誰知道。
武大郎的心情仿佛很不錯,雖然現在天色濃黑似墨,外面的州橋夜市也漸漸冷清下來,但是武大郎卻一杯又一杯酒喝個不停,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武好古的上一世是滴酒不沾的,可是這一世他卻頗好杯中之物,而且酒量還很大。多少杯黃湯下了肚,卻還有個五六成清醒,只是他的酒癮不小,喝起來就有點控制不住,早晚會把自己灌醉。
也不知過了多久,陪著武大郎吃酒的三人都有點困了,互相看了看,就準備拉著武大郎離開燒豬院酒樓。
就在這時,傅和尚卻從廚房出來了,看見武大郎等人還沒有走,便上來說:“大郎、三哥、小乙,時候不早了,你們且回吧。”
郭京和劉無忌點點頭,郭京便去攙扶武大郎,劉無忌則去拿武大郎從家里帶來的畫架和行李。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武大郎卻順口問了一句:“和尚,那包子做得了嗎?”
“哪兒恁般快啊,”傅和尚一笑,“大郎沒熬過明膠么?怎么都需幾個時辰,還得涼透了才能凍上。”
“哦,也是。”武好古笑了笑,“那我等要去和燒豬院師父道個別么?”
“不必了,”傅和尚苦笑,“我師父一邊等著肉皮湯熬得,一邊吃酒,已經在廚房里醉過去了。看來我得在廚房守到天明了…”
“醉過去了?”武大郎搖搖晃晃站起身,“我便去瞧瞧。”
說著話,他也不要郭京、劉無忌兩個人攙扶,就大搖大擺向燒豬院的廚房走去。
因為爐頭上熬著湯(肉皮凍),所以廚房里面很熱,武大郎一進去就出了身汗,酒勁也稍微過去一些。他定睛四下看看,發現廚房里面雖然點了燈,但非常昏暗,仿佛也沒有人。
他正納悶的時候,突然就聽到一陣如雷的酣聲,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個龐大的和尚正側身躺在一張長方形的大桌子上,正是燒豬院慧明。這和尚的上衣已經扯去,卷在腰間,露出滿是刺青花紋的上身。
大郎走近了細看,發現這和尚的肚子很大,胸前和肚皮中間都是黑毛,胳膊粗壯有力,肌肉線條分明,其中一條胳膊抱著個酒葫蘆,另一條胳膊撐著大腦袋,腦袋上那對銅鈴般的大眼珠子張著,嘴里卻傳出了雷鳴般的呼嚕聲。
武好古看了一會兒,突然脫口而道:“好一個醉羅漢!”
聽得武大郎叫嚷的聲音,外面的三個人都急急進來了,那劉無忌來的匆忙,連畫架子都拿在手中不曾放下。
武大郎瞧見劉無忌手中的畫架,傻傻的笑了,還打了個酒嗝,“小乙哥快將畫架子支起來,我便在這里畫那醉羅漢。”
劉無忌搖搖頭,心說:你都醉成這樣了,還能畫?真當自己是“好酒使氣,每欲揮毫,必須酣飲”的畫圣吳道子啊?
“小乙哥,還不把畫架子拿過來!”半醉半醒中的武大郎見劉無忌在那里發愣,又吼了一句。
劉無忌才哭笑不得地把畫架子給武大郎擺好,又拿來了武大郎作畫的筆墨紙硯和粘了生宣和熟宣的畫板放在了架子上。
“研墨!”武大郎喊了一嗓子,趁著酒勁兒上涌,便拿起自己用柳條悶燒出來的炭條,開始在熟宣紙上起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