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京師,哀鴻遍野。
那該死的方繼藩,好似是專門盯著高官老爺們似得,誰家有女兒,他便挑選哪一個。
本來選秀,沒什么不好,進了宮,說不準還能成嬪妃,家里也算是皇親國戚呢。
且一般情況。
秀女選入宮之后,未必就在宮中,而是進行挑選,有的會送去東宮,有的去各家藩王的府邸,這些人,也是極有希望成為太子妃和王妃的。
可現在…
這入西山醫學院,算個什么玩意啊。
好端端的女子,在家里享福不好?到了年齡,好好的尋個好人家嫁了,侍奉公婆,相夫教子,難道也不好?
卻跑去做大夫。
大夫,那是粗人才做的事。
別看在民間,對大夫尊敬的很,可到了老爺們的這個層級,就完全不同了。
而且,這臭不要臉的還讓大家帶學費去報名,一年九百兩,姓方的,去你的吧。
一大早,吏部左侍郎梁儲就帶著一群大臣匆匆到宮中來請求見駕了。
梁儲這個人,在歷史上,也算是名動天下,曾在正德皇帝時期,做過內閣首輔大學士,他在成化十四年,會試第一,被選入翰林院,為庶吉士,此后平步青云,在翰林院期間,編修過《明會典》。
要知道,在大明,主持編撰典籍和實錄的大臣,前途都是可期的,果然,用不了多久,他便任為吏部左侍郎,幾乎是當下王鰲致士之后,成為吏部尚書的首要人選。
梁儲等人,見了皇上,哭了,拜倒:“陛下啊,陛下,臣等…沒法活了啊。”
弘治皇帝戴著眼鏡,他還需要慢慢的適應,透過厚重的鏡片,他看著眾人滔滔大哭的樣子,道:“何事?”
“陛下,臣女才及笄不久,卻蒙欽旨,要入西山醫學院,臣女年紀還小,待字閨中,陛下,這萬萬使不得啊,她身子孱弱,實在…實在…”
說到此處,梁儲又哭了。
女兒也是他的心頭肉啊,這女兒送去,這不是羊入虎口嗎?且不說別的,單說這去了讀書,將來…可怎么嫁人哪。
梁儲淚如雨下:“臣懇請陛下,格外的開恩,請陛下另擇高明。”
弘治皇帝見他哭成了這個樣子,心里倒是軟了,抬頭,看了一眼蕭敬:“名冊里,有梁卿之女?”
蕭敬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名冊,是方繼藩定了的,方繼藩已經放出話來,這些女子,他全要,一個都不能少。
偏偏那個家伙,還不講道理,少了一個,他不找別人,他就找蕭敬。
蕭敬是個宦官,又不是武夫,他擅長陰謀,背后給人上點眼藥啊,穿點小鞋什么的,這才是他的專長,可是…似這般公然的撕破臉皮,直接一拍兩散見了面就說要打死你的那種人,不但不可理喻,而且對于蕭敬而言,這不啻是自己雞蛋碰石頭,那姓方的狗東西,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啊。
蕭敬硬著頭皮:“回稟陛下,是有這樣的事,只是…西山書院那里,已經甄選過了,倘若換人,只怕…其他人也是不服,到時,誰入醫學院學高明的醫術,為宮中效勞呢?”
弘治皇帝有些動搖。
蕭敬早就看穿了弘治皇帝的心思,他又道:“齊國公甄選的時候,曾說過,這一批女子,非要讓人放心才好。所甄選出來的女子,不但要知根知底,且性子還要溫柔賢淑,否則,若是耐不住性子,到時給太皇太后和張皇后看病時,惹出了什么事端,或是有了什么疏失,那便是萬死之罪。”
弘治皇帝心里咯噔一下。
他本是能理解梁儲感受的。
可細細想來,還真如此啊。
梁儲這些人,確實都是知根知底,他們的女兒,想來也是家教甚嚴,只有這樣的人才放心啊。
朕若是診斷錯了,倒也罷了,大不了,吃一些苦頭便罷,可太皇太后什么年紀,尋常人,放心嗎?
還是方繼藩這個小子心思細膩,處處都為宮中著想啊。
弘治皇帝了然了。
蕭敬眼里帶笑,忍不住暗暗夸贊自己真是人才,這陛下的心思,自個兒輕易就能拿捏住,若是這世上沒有方繼藩,嘿嘿…
可細細一想,自己一身本事,都給方繼藩那狗東西去抬轎子了,頓時,又覺得自尊心遭受了傷害,比自己被閹了還難受。
弘治皇帝氣定神閑,呷了口茶,慢吞吞的道:“入書院讀書,是為了將來,能夠為宮中效勞,怎么,諸卿家,難道還不愿為朕分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效忠君王,孝順父親,乃是臣子之道,怎么到了諸卿這里,卻如此痛心疾首呢?此事,朕意已決,諸卿就不必在此哭哭啼啼了。”
梁儲幾乎要昏厥過去。
其他幾個大臣,紛紛又開始垂淚。
胳膊擰不過大腿啊。
方繼藩笑嘻嘻的親自迎接前來報道的新生,女校校舍確實準備好了,還專門有老嬤嬤看門,方繼藩一身麒麟服,見一輛輛馬車來,眉開眼笑。
那些書院的徒孫們,因為和女校的校舍隔了一道墻,卻是紛紛攀上圍墻,冒出一顆顆腦袋。
方繼藩看了個真切,氣極,叫人取了竹竿子來,朝著那圍墻后冒出的腦袋便抽:“臭流氓,你們還是人嗎?”
徒孫們紛紛嚇得面如土色,作鳥獸散。
卻不妨這時,朱厚照卻是一身蟒袍,精神奕奕的趕來:“老方,老方,女學生們來了沒有?”
方繼藩:“…”
當下的社會風氣,實是令方繼藩這樣的正人君子為之扼腕。
這車子一輛輛的進入校舍,就好似是成親似得,車里的女子們,哭的死去活來,車外頭,多是家長作陪,家長們也都是淚流滿面,口里說著對不住之類的話。
方繼藩朝王金元耳語,王金元讓人敲鑼:“先交一些學費,別哭了,交了學費,放可領牌子入住校舍啊,承蒙惠顧,交完學費再哭。”
朱厚照站在方繼藩一旁,忍不住道:“老方,其實有時候,本宮覺得你挺缺德的。”
方繼藩微笑,佇立不動,他的面上,迎著晨曦,清澈的眼眸里,射出圣光:“日月知我。”
“啥意思來著?”
方繼藩道:“把嘴邊的口水擦干凈。”
朱厚照忙是袖子一揩,傻樂:“不知是為啥,可能是餓了,你瞧,口水都流出來了。”
方繼藩:“…”
女子們的父兄們繳納了學費,就像完成了歷史性的任務,然后,統統被人趕了出去。
緊接著,每一個女生,都領了一個腰牌,不得不說,這一屆的女生,質量是相當的高,方繼藩不得不承認,大明的這些受高官厚祿恩養的人,其基因,還是很強的。
一個個嬌柔又清秀的女子,雖是沒有施什么粉黛,卻幾乎個個貌美如花,哪怕是有一些殘花敗柳,不,歪瓜裂棗,卻也被平均值拉起。
方繼藩背著手,樂呵呵的,剛要向女生們訓訓話,此時,兩輛馬車便進來,穩穩當當的停下。
卻是香兒攙扶著朱秀榮,聯袂著方妃一道來了。
朱厚照抬頭看天,輕聲道:“老方,你婆娘善妒啊。”
方繼藩大聲道:“胡說,公主殿下雍容大度,我不許你這樣說她!”
朱厚照頓時慌亂。
朱秀榮笑吟吟的蓮足細步而來,道:“兄長,夫君,你們在說什么?”
朱厚照忙是打了個哈哈:“沒什么,沒什么。妹子,你又來做什么?”
朱秀榮道:“聽說來了不少大家閨秀,她們初來乍到,這姑娘的心思,就怕你們不懂,可別將人嚇壞了,因而來看看,兄長,嫂子也來了。”
朱厚照冷淡的道:“噢。”
朱秀榮眨眨眼:“我和香兒商量過了,這些女子,統統都是夫君和兄長的門徒,她們的父母,將她們送來,定是擔憂的很,為了使她們放心,香兒,這兒,你來負責看顧,萬萬不可使她們名節有失,如若不然,那就真是萬死之罪了。”
香兒脆生生的答應:“好呢。”
朱秀榮看向方繼藩,道:“夫君。”
“呀。”方繼藩有點走神,回過神來,看著嬌俏可愛的朱秀榮:“咋了?我沒做什么事,我常對人說,行的正,走的直…”
朱秀榮道:“夫君,她們初來,還需適應環境,可不要嚇著了她們,不妨,這幾日,就讓我們幾個姐妹,來料理吧。等她們學會了規矩,熟悉了這里的環境,到時,再調教她們不遲。”
方繼藩道:“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太子以為呢?”
朱厚照道:“怎么都是她有理,我說不好,她又去告狀。”
朱秀榮嗔怒看著朱厚照:“哥…”
朱厚照搖搖頭,一臉落寂之色。
朱秀榮卻是面上帶笑:“你別鬧,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若是真鬧出什么事,傳揚出去,且不說,毀人終身,還害了書院的名聲,你們的心思是好的,可備不住,有的人亂嚼舌根哪。”
方繼藩嘆息道:“娶妻當娶朱秀榮,方繼藩說的,果然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