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的醫術,來源于祖傳。
在御醫院里,他的水平已算是高了。
至少,在一群御醫的努力之下,大明從宣宗皇帝開始至現在,平均壽命是超過了三十的,可謂是卓有成效。
現在…被追究起來,他只是磕頭如搗蒜,還能怎么樣?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卻對這些御醫,無可奈何,怪的了誰呢?
他們的水平,就是這么次啊。
現在,眼睛能夠視物了,這已是皇天保佑,雖是戴著眼鏡,難免有些不爽,可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弘治皇帝道:“明日起,裁撤御醫院!”
從前那一套,已經徹底的失靈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在這宮里,也折騰出一個新政吧。
弘治皇帝四顧左右:“自此之后,在宮中只設醫學院,抽調一批醫學骨干,入宮值守。”
“陛下。”方繼藩笑吟吟的道:“只怕,多有不便吧。”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
方繼藩還是很體貼的人啊。
這確實是個巨大的麻煩。
要知道,一般的御醫,有兩種,年輕的,不得出御醫院一步,只負責熬藥,抄寫方子,畢竟,他們這個年齡,還需磨礪,雖然是接祖宗的班,卻也需要學習的。
而能入深宮禁苑,為貴人們看病的,只有一種人…那便是老御醫。
這些老御醫,七老八十,在宦官的帶領之下,進入后宮,不但有人監看,而且雖非閹人,卻也令人放心。
皇族對于血統,是極看重的,任何后宮的隱患,都需極力的避免,唯有做到萬無一失不可。
現在西山醫學院,十之八九,都是一群血氣方剛的棒小伙子,讓他們承擔御醫的職責,入宮值守,這…顯然是很不妥當的。
哪怕是方繼藩相信自己徒子徒孫們的人品,可惹來任何流言蜚語,都是極可怕的事。
弘治皇帝皺眉,這小小的顧慮,稍稍的沖淡了他重見光明的喜悅。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左思右想,既要尋兩全之策,不妨兒臣在西山書院,培訓一批女醫,有了這批女醫,便可讓她們既可學習高明的醫術,又可入宮值守,為宮中的貴人們看診。”
女醫…
弘治皇帝一愣。
這倒是…兩全之法。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倒是要有勞你了。”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兒臣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朱厚照聽到女醫二字,眼睛微微一亮,卻又忙是低下頭。
弘治皇帝道:“西山醫學院,治好了朕的眼疾,這是大功,朕有重賞,繼藩啊,這功勞,朕給你記著。”
方繼藩忙點頭:“陛下記憶力超凡,兒臣感激涕零。”
弘治皇帝又看向朱厚照:“厚照,方才朕打了你,疼嗎?”
朱厚照道:“方才就說不疼,現在也不疼了。”
“你是有孝心的人。”弘治皇帝頷首:“往后,朕不打你了。若再不分青紅皂白,朕…”
方繼藩轉著眼珠子:“陛下就跟殿下姓。”
弘治皇帝:“…”
堂堂天子,怎么能和方繼藩和朱厚照兩個家伙胡扯呢。
弘治皇帝便道:“朕該養一養,劉卿家,有勞你們了。”
他吩咐定了,一臉滿足,這眼睛,自需養幾日才好。
方繼藩見事情塵埃落定,不敢打擾弘治皇帝,卻和朱厚照出去,朱厚照擠眉弄眼,美滋滋的道:“老方,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
方繼藩瞥他一眼:“啥?”
“女醫,女醫啊。”朱厚照賊兮兮的道:“你真是喪心病狂,為何會冒出這樣的念頭,不過,還真是絕了,嘿嘿…收了人家學費,還可以…”
方繼藩大義凜然的看著他:“殿下,怎么可以有這樣骯臟的想法,無恥下流,齷蹉!”
朱厚照瞇著眼:“還說不是…你瞞得過我,如若不然,你為何不像陛下建議,用宦官來學醫呢?為何偏偏就要女醫?”
方繼藩凜然正氣道:“你懂什么,這叫開風氣,殿下看看當今天下,都是男子掌家,男子足不出戶,深受理學的荼毒,現如今,不一樣了,這天下近半的婦人,竟只依附于男子的身上,百無一用,任人當牛做馬。而我方繼藩,每每念及如此,都吃不下飯,憂心如焚。現在,雖是有一些婦人,愿意進入作坊,去紡織了,可這些婦人,哪一個不是在背后,為人所嘲笑,又有哪一個,不是因為實在沒有辦法,才出來做工,接濟家中呢?至于那些富貴人家的大家閨秀們,就更不必提了。”
“若是這樣下去,可怎么得了,風氣的改變,自是需要徐徐圖之,可若是有機會,為何不多做一些嘗試。我向陛下提出,在西山書院招募女醫,完全是出自,一片赤膽忠心,是為了咱們大明,為了天下蒼生,婦人要學醫,尋常的女子,是不成的,得識文斷字的女子才可以入學,而這樣的女子,都是大家閨秀,若連她們,都肯出來學習甚至將來當值,不但能養活自己,還能在人前顯赫,未來,她們就會成為榜樣。”
朱厚照有點懵,無法理解,為啥老方這么喜歡婦人們出來上值呢?莫非…這家伙有什么怪癖?
方繼藩見他一副莫名其妙狀,忍不住感慨:“情懷,情懷懂不懂?”
他當然是不懂的。
不說也罷。
方繼藩不禁想要仰天長嘯,誰知我心?
消息傳了出去。
接下來,就是要挑人入學了。
這事關宮中貴人們的安危,是天大的事。
而不巧,而今,是家天下。
所以,方繼藩這個差事辦的,格外的順暢。
尋常的無知婦人,肯定不能勝任,雖也定下了招考的規矩,可現在顯然不存在可能。
可是生源從哪里來?
在方繼藩向弘治皇帝提出自己難處的時候,不久,蕭敬便取了一份名冊來。
這是秀女的名冊,每隔幾年,宮中都需有一批秀女入宮。
所有人聽到秀女二字,自是以為這秀女定是地位卑下的女子,雖然大明有將俘虜的女子詔入宮中為婢的習慣,可這些,都是地位卑下的女婢。
真正的秀女,都是官宦之女,她們到了合適的年齡,會成為備選,此后,再挑選一些優秀的入宮,而這一批秀女,出身較高,往往在宮中的地位,也頗為尊貴,要嘛成為女官,要嘛,是皇帝的嬪妃人選。
自弘治皇帝登基,弘治皇帝沒有招納新的秀女入宮。
可是宮中十二監,依舊還會定期舉行添加秀女名冊的工作,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方繼藩看著名冊,心花怒放,這些女子,出身可都不一般,且大多是讀過書,至少,對女四書是倒背如流的。
雖是這些官宦們,口口聲聲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并不是說,他們對自己的女兒,完全不予教育,不學習女四書,如何才能賢良淑德呢?
方繼藩美滋滋的點選了百人,而后再將名冊交還蕭敬,一面吩咐道:“讓他們的父母預備好學費,現在時間緊迫,三日之內,要將人送到書院來,讓他們放心,我們西山,是正人君子們待的地方,女舍都已營建好了,不會壞了她們的名節。”
蕭敬笑呵呵的看著方繼藩,這臉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他看了名冊,有些為難道:“只怕人家未必肯來,還要收學費呀?”
“這是欽命,誰敢不來?他敢?”方繼藩歷來是以野蠻的手段,來提升文明的,對于那些不肯跟著自己一起進步的家伙,絕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要嘛跟著自己一起進步,要嘛就打死他。
蕭敬無語:“好,好,好。咱盡力為之。”
方繼藩瞇著眼:“蕭公公,你可別想著糊弄我,我方繼藩翻起臉來,可是誰都不認得。”
“啥,啥意思?”蕭敬怒了:“齊國公莫非想要威脅咱?咱…咱也不是好欺負的,你去打聽打聽。”
方繼藩便笑,笑的森然:“不必打聽了,老子就欺負你!”
蕭敬:“…”
碰到這么個完全不講理的人,蕭敬在放了狠話之后,乖乖的住嘴,一臉幽怨的看著方繼藩:“不要說笑了,咱們都是為陛下效力,都是講道理的人。咱去了,此事,一定會有交代的。”
蕭敬心里感慨,咱是體面人哪,不和你方繼藩計較,咱擅長的是用智慧取勝,誰和你方繼藩一樣,咋咋呼呼的,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他匆匆的去見弘治皇帝,將勾選的名冊送到弘治皇帝手里。
弘治皇帝看都不看一眼,這涉及到的,乃是性命攸關的問題,御醫院那些人,很快就要遣散,女醫官的事,必須趕緊著辦,一刻都不容耽誤。
弘治皇帝不由分說,直接提起了朱筆,畫了個圈,而后寫了一個‘準’字。
蕭敬心里感慨,油水沒有了。
本來這等事,油水是最豐厚的,畢竟官宦人家,送女兒入宮去做秀女,尚且都有些為難,何況還是完全沒有名分的醫官了,這本是收取賄賂的好時機,可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