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
蕭敬腦子有點懵。
這真是陛下的意思…
可…不像啊,自己一直侍駕左右,哪怕是自己沒在的時候,也是其他宦官伺候著,陛下的一舉一動,自己說是了若指掌也不為過。
沒發現有發過這樣的旨意啊。
可弘治皇帝此時的眼神,就如刀子一般的在蕭敬的面上掃過,弘治皇帝冷聲道:“怎么,朕什么事都需向你奏報?”
“沒…”蕭敬嚇了一跳,連忙皇城惶恐的道:“沒有,奴婢哪里敢,奴婢萬死啊,陛下…”
“這就對了。”弘治皇帝沉著臉,冷冷道:“朕發的旨意,還無需你在此啰嗦,一邊去。”
“是,是,是。”蕭敬再不敢過問了。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為何說起此事?”
蕭敬心里咯噔一下,低眉順眼的道:“這是…這是因為…陛下,這是因為…外頭有了傳言,京里許多人都在議論著此事。”
弘治皇帝皺起眉,盯著蕭敬道:“他們怎么說的?”
“這…”蕭敬沒有說下去。
他不敢說。
弘治皇帝見他如此,便曉得外頭是怎么說的了。
還能說什么,胡搞瞎搞嘛,這…其實可以理解。
弘治皇帝也是這樣想的。
他倒是認可自己的皇孫,每一個做大父的人,都會覺得自己的孫子是與眾不同的。可是…
皇孫畢竟年紀還小,拿著這么多百姓跑去讓皇孫親自去治理…這…就太過頭了,方繼藩這個小子,他是不鬧出一點事來,不罷休啊。最可惡的…
還是朱厚照,他皮又癢了…
弘治皇帝心里有氣,卻也有些憂心起來。
皇孫這么早就成為天下人矚目的中心,若是鬧出點什么笑話出來,可就糟糕了。
弘治皇帝沉聲道:“噢,朕已知道了,朕這么做,自然有朕的用意!”
這么輕描淡寫的來了一句。
他是很想將朱厚照那小子抓來奉天殿里,細細一想,天知道方繼藩和朱厚照又在鼓搗什么呢?
他們畢竟…是有怪才的,也罷…這口鍋,朕背了吧。
蕭敬內心復雜,其實現在他已猜測到了陛下的心思了,因而…再不敢多說什么,只是站在一邊,心里則在嘀咕…近來還是小心一些的好,別到時候,所有的氣都撒在他的頭上。
西山縣掛牌成立。
三班的差役,都已齊備。
一切都有模有樣,吏房、戶房、刑房…五臟俱全。
那縣衙的大堂,懸著明鏡高懸四字,端莊大氣。
所有的桌椅,也都是訂制的,得讓縣令、縣丞等人有威儀。
方繼藩作為狗頭師爺,手里打著蒲扇,他最缺的是兩撇八字胡,不過這不打緊,人重要的是氣質嘛。
朱載墨等人,則是顯得很緊張。
哪怕是他們再幼稚,卻也知道,從現在開始,他們就要開始治理地方,無數人的身家性命,都要維系在他們的身上了。
一群孩子圍著黃冊,開始計算著他們治下的百姓。
緊接著,朱載墨讓刑房司吏徐鵬舉取最近的訴訟來,低著頭,有模有樣的翻看著所有的案卷。
張家丟了一條牛,西家打起來了…
朱載墨皺著小劍眉,看得頭大。
徐鵬舉撐著小腦袋在一旁,突的,腦袋嘭的一下摔在了桌上。
他打了個激靈,連忙吸了吸鼻涕,撐起腦袋來,一臉迷茫的看著左右,這是哪里,我是誰,我在干什么?
朱載墨頓時瞪大了眼睛,怒氣沖沖的看著他道:“你在做什么?”
徐鵬舉立馬怯了,嚅囁著嘴,老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想我餓了。”
像是饑餓會傳染的似的,孩子們頓時轟然叫起來:“餓了,餓了…”
朱載墨一拍驚堂木,冷喝一聲:“肅靜!”
孩子們這才安靜下來。
朱載墨瞪了徐鵬舉一眼,徐鵬舉打了個寒顫。
“你…”朱載墨正色道:“去尋張家的牛。”
“啊…”徐鵬舉嘴巴張得很大。
“還有…”朱載墨繼續低頭看,邊道:“近來學堂人滿為患,教諭朱遷,你去招募人手,從縣里調撥錢糧,擴建學堂…”
其他的孩子,都當真起來。
其實孩子反而是最有初心的,一旦他們開始扮演一個角色,雖開始會有些不習慣,可很快,他們就會認真起來…
眾人七嘴八舌,開始議論起來。
有人道:“這里有一樁案子,要不要審…”
“戶房的錢糧不夠了啊,哪里有這么多錢糧去修學堂…”
朱載墨覺得頭越發的大。
他覺得這和書里所學的,完全不一樣啊。
什么教化天下,這四個字,人人都會說,可是…真要到教化的時候,卻發現全然不是這么回事,怎么教化,讓人學什么,請什么樣的人…學堂不夠了怎么解決,錢糧不夠了又怎么解決。
這一切,都是環環相扣,可偏偏,任何一個決定,都會引發連鎖的反應,等到最后,轉回來發現,噢,解決了這個問題,又會衍生另一個問題。
方繼藩只在旁含笑看著,哪怕知道這群小逗比,明明是在坑人。讓他們這般折騰,方繼藩敢保證,不出一年,西山縣的百姓不敢說死絕,但是至少得死一半。
可是…有什么關系呢。
方繼藩有錢…他撐得起,也讓那些人死不了。
隨你們折騰吧…到時候再擦屁股。
方繼藩悠悠然的搖著蒲扇,佇立一旁,猶如運籌帷幄的軍師,只是含笑。
“恩師,你看…勸農,讓百姓們盡力去種植土豆可以嗎,土豆的產量高。”
方繼藩頷首道:“這是縣尊拿主意,本師爺不敢做主。”
“好,那就這么定了!現在正好到了春耕時節,要趕緊張榜出去。”
“還有抓偷牛賊的事,要抓緊,徐鵬舉,限你半月之內,將人抓來,否則打你屁股。”
方正卿在一旁邊撥打著算盤邊道:“師兄…我們的錢糧不夠了啊…”
“知道,知道,等土豆都種出來了,就好辦了。”
孩子們足足忙碌了一天,一個個雞飛狗跳。
他們居然開始樂在其中,每一個人,都開始牢記住了自己的職責。
第一日,是在雜亂無章中度過。
不過到了此后,開始有了章法起來。
每個孩子身邊都會安排兩個文吏和差役,這些人只負責執行,其他的事,一概不問。
漸漸的,大家開始帶入自己的角色。
哪怕他們再幼稚,也開始在身邊文吏的建議之下,慢慢的對于自己要做的事,有了一個基本的雛形。
方繼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嗯…坑我吧,我有銀子。
再過幾日,方繼藩便覺得在此做師爺沒有任何意思了,人又懶惰起來。
隨這些孩子們胡鬧去吧。
總不能捅破天來。
朱載墨頓時覺得得心應手起來,他和所有的孩子們一樣,開始享受起這樣的感覺了。
上萬人的榮辱,具都維系在他們的身上,他們做出一個又一個的決定。
起初,很稚嫩,慢慢的,開始得心應手。
而過了半個月,方正卿開始得意起來,就如錦衣還鄉一般,請方繼藩到縣衙里去看。
方繼藩這一次不只是一個人去,而是帶上了王守仁、唐寅、劉文善人等一起。
到了縣衙,眾人落座。
一群孩子便紛紛涌上來,恭敬的道:“見過恩師。”
方繼藩朝他們頷首,微笑道:“殿下,覺得如何?”
朱載墨滿面紅光,作揖,隨即挺著胸脯對身邊的人道:“正卿你來說。”
每一次,看到方正卿一副狗腿子的模樣,方繼藩便恨得牙癢癢。
不過他要保持微笑,微笑使人長壽。
不然遲早被這兔崽子氣死。
方正卿得意洋洋的道:“爹,我們這些日子判了十幾個案子,還鼓勵了莊戶們開墾,不只如此,我們還擴建了學堂,還有…”
他如數家珍一般,將他們所辦的事統統說出來。
方繼藩便感慨起來:“不錯,不錯,很好,很有幾分樣子,真是不容易啊,你們的歐陽大師兄也在做縣令,他掌管著一個縣,有聲有色,看來用不了多久,你們就要比他厲害了。”
孩子們紛紛哄笑起來。
方繼藩翹著腳,道:“伯安,你來說吧。”
王守仁頷首點頭:“師弟們可知道為何恩師要讓你們來此,掌這西山縣?”
他問過之后,不等眾師弟回答,接著便道:“恩師的本意,是讓你們知道,你們手握著無數人的生死榮辱,讓你們嘗一嘗這手握大權的滋味,也讓你們知道,這萬千百姓,與你們生死攸關。你們這些日子所做的事,恩師都看在眼里,你們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本事,很是難得,師兄在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只是一個頑皮的孩子呢。”
孩子們更加激動起來。
“可是…”王守仁話鋒一轉,目光幽幽道:“我們先從判的案子先說起吧…”
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