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謙嘴角露出了三分玩味的笑,很奇怪,眼下的趙構與張邦昌,頭頂氣柱的顏色很耐人尋味。
那趙構的頭頂氣柱,血紅血紅,這個不稀奇,不出預料。但張邦昌呢?這人陸謙可是聽說過名號的,歷史上且就不提,只說當日遼軍入寇一事,陸謙有確切消息,那趙宋使臣便是張邦昌這鳥人。
廣信軍、安肅軍更是由他親自叫開了城門,前者知軍莫勇是個人如其名的懦夫,后者知軍孫闿自戕,團練使楊雄后報仇殉難,倒是有幾分勇烈;而稍后的保州知州劉敬,定州知州石清河卻是真硬骨頭,兼之有徐子龍、湯泉映、曾彬、李永等將效死,那便是拼到了最后一刻,盡數殉難。
稍后陸皇帝兵出北疆,與那尚未更名的兀顏光一場大戰,大敗遼軍,更一舉向北,奪取易州、涿州,兵逼遼南京析津府下,可謂是一震中原之勇烈豪氣。
那場廝殺中,莫勇狗頭已經伏法,但張邦昌卻好運的逃過一劫。稍后數年也官運亨通,如今再被大藝術家給派來出使,陸謙豈能饒他?
這些日子不奈何他,且以貴賓之禮相待,只是因為陸皇帝要親自處理他。
偏偏這鳥人端的骨頭軟,陸謙一雙天眼下,這是頭頂氣柱竟見不到幾分紅色。陸皇帝虧得沒有喝茶,否則非噴出來不可!
就張邦昌這等忠誠度,那真的是招招手就能拉攏過來。
趙佶這家伙甚個眼神?竟然派出了如此個人物來出使。而且那趙佶莫非就沒想到張邦昌身上的罪孽?當初陸皇帝能殺莫勇,現在就殺不了張邦昌么?
卻哪里知道人大藝術家在心里早就把張邦昌看做一死人是也。靖康之后,女真人立下的傀儡皇帝,可就是張邦昌。
故而,這事情就是那么美妙!
在金陵城內被好生招待了數日的張邦昌,此刻剛剛從震驚中醒來,陸皇帝如此輕狂之舉,實有礙帝王之風采,傳揚出去后將大有損于圣譽。這陸皇帝就真的半點不在乎么?
這一剎那里,張邦昌都覺得有些羞愧。羞愧自己心生竟因眼前這‘不要臉’的人而生出貳心來,與大藝術家相比,不知禮為何物的陸皇帝真就是沒半點讀書人心中的帝王風采。
如是,中原有如此君王,實讓人羞慚。
就看到陸皇帝又是將手一抬,而后座下文武中走出一人,雙眉帶秀,二目有神,三綹須髯胸前飄灑,卻正是樂和是也。
“宋臣張邦昌,奴顏婢膝,勾連契丹,構陷中原,致河北廣信、安肅、保州等生靈涂炭,黎民遭殃,死傷數萬眾,十惡不赦,罪不容誅…”
張邦昌魂飛天外。趙構的嘴巴也張的大大的。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知不知道?這可是中原慣例,陸皇帝竟這般蠻橫不講道理,常服相見本已經失禮,現下更要斬了張邦昌,這,這…
恕趙九兒學問淺薄,這時候他腦子中已經想不出合適的詞匯來形容陸皇帝了。后者在他眼中直若洪荒猛獸一般。那張邦昌呆若木雞一樣被上得大殿的侍衛提走,臨到出大殿時候方才回過神來,高叫著求饒。通通不管用,稍后趙構就聽得殿外一聲凄厲的慘叫,而后一名侍衛手捧托盤,上面放著一顆滿面凄恍的人頭上得殿來。
陸皇帝眼睛只是看了趙構一眼,后者已經兩腿顫顫,渾身顫抖也。
“趙構!”
明明是輕輕的一喚,可趙九聽來卻直若耳邊炸雷,身子軟軟的,雙腿再也撐不住,當場便跪了下來。樂得邊上戰列的文武都一陣嗤笑。
“張邦昌該死,他是罪有應得。我卻也不至于要殺你!”陸謙才不會一刀砍了趙九。這一是因為趙九現下沒甚惡跡。陸齊治下文武中不少都是趙宋出身,現在縱然為他效力,也知道趙佶不是個東西,絕對的無道昏君,但這廝的子嗣自己病死也且不去說,若是毫無威脅之下被陸皇帝抓到,而后一刀砍了,心中怕多少會有些芥蒂。
不是說他們對趙宋還有多少忠誠,而純粹是心頭上的感官作祟。
蓋因為從感情上講,人都是希望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個仁義寬厚的人,而且新朝開國帝王厚待前朝皇室這也算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傳統’。
目的很明確——那就是善待前朝王室,給前朝留有血脈祭祀祖先的同時,也是在為給本朝留有余地,以免禍及子孫。
天下無有不滅的王朝,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所以,宗周厚待殷商后裔,秦皇掃六合,一統中國,建立了華夏歷史上的第一個大一統的大秦王朝。卻沒有對六國的王室痛下殺手,只不過派人監視他們,讓他們自生自滅。
劉邦入關中也沒有殺公子嬰,后者是項羽砍的。而劉邦能把分項羽一塊尸的人都封侯,在項羽死后,卻也以魯公之禮安葬了項羽,并親自為項羽主持了葬禮,且在項羽的墓前大哭了一場。雖然誰都知道這是政治作秀!可劉邦做了,這就是政治正確。而且項羽年年都有祭祀。
曹丕篡漢立魏,封漢獻帝劉協為山陽公,準許劉協在其封地奉漢正朔,建漢宗廟以祭漢祀。山陽公國一直到曹魏滅亡了都還存在,享國祚近百年。
司馬炎以晉代魏后,同樣封魏元帝曹奐為陳留王。允許曹奐在其封地奉魏正朔,建魏宗廟以祭魏祀。陳留王國之后歷經東晉、劉宋,一直到南齊才被廢除,享國祚更是高達二百多年。這一上古遺風一直到劉裕篡晉建立劉宋時才被粉碎。
而到了李唐代隋,趙宋代周,那傳統便就又被撿了起來。雖然這當中有很多很多的不同因素,但這就是政治啊。
陸謙個人覺得這就有點像西漢初期的劉邦封什邡侯雍齒。
其次,陸謙不少趙構,也不會殺了趙佶趙恒,卻是因為他覺得一刀砍殺了這父子仨,太便宜他們了。
從大殿內走出來的時候,趙構走路仍舊覺得漂浮,雙腳軟軟的,就跟三年前他初嘗肉味,抱著那宮婢大戰了兩回合后走出去沐浴時候一樣,那腳軟差點走不動路。
只是前者是欣喜,現下卻是驚嚇。
現在的他也還沉浸在覲見時的震驚和恐懼之中!
震驚于陸皇帝視禮儀于無物的蠻橫,和那不要臉的無恥作風,太沒帝王風度。
而恐懼于張邦昌人頭的震懾!
這種‘新奇’的風格完全打破了趙構對皇帝這一生物的認知,見慣了他老爹的風雅溫和后,陸皇帝這種怪胎就如一股混沌的泥石流一樣沖垮了趙九妹內心的清流。
看著頭頂的太陽,趙構很想哭,嚎啕大哭,陸皇帝太欺負人了。可他偏偏又不敢…
次日,陸謙接到了宋清的急報,趙構病了。昨日回到迎賓館的趙九兒,下午表現且還正常,但一夜過去,趙九便發起了高燒!
兩天后陸謙臉色怪異的看著宋清和安道全,后二人一臉羞慚。“你們確定趙九的腦袋,燒糊涂了?”
陸謙從沒想過,趙構趙九妹竟然一場發燒燒成了白癡!
這他么傳揚出去了,他就成什么了?蹂躪作踐人家小孩的怪蜀黍?
“陛下,臣等請罪!”安道全也很想哭,在金陵城是他老家啊。這趟衣錦還鄉,那端的是風光無限。便是宗澤宗首輔,他人是回江南了,卻也沒有回婺州義烏啊。便是皇后娘娘,她也一樣沒回歙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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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神醫安道全!
陸皇帝在金陵城建了一座醫學院,還放他幾天的假期,叫他回去跟父老鄉親顯擺。
這些日子里,安道全走路都輕了三分。
誰能想得到,這正得意時卻在陰水溝里翻了船,慘遭滑鐵盧啊。
陸皇帝面前,宋清也好,安道全也好,全都一副無地自容,任憑處置的樣兒。
這前者負有照顧不周之責,后者卻是砸招牌的,只是一個發熱高燒都治不好,安道全還憑甚是神醫?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外傳啊。”
宗澤聽聞了消息后,拔腿就來尋陸皇帝。這事兒必須保密,不然傳揚出去了,整個大齊都顏面無存。
人家蜀宋好端端的正副使,你甭管是否答應人家所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你陸皇帝破了規矩不提,竟然還把人家的郡王給招待成了傻瓜白癡,且這只是陸皇帝回駕金陵城短短三日內的成果,顏面無存啊,會顏面無存的啊。
陳文昭面部表情的站在下面,錯不是他知道前后事情因果,怕是他也會認為陸皇帝是在故意作踐趙九兒的。這個名聲可不好聽,都不如直接殺了去!
陸謙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他自然知道此事不能傳揚出去,可紙包不住火,這事兒終究要有個交代啊。
這般意思問出,整個書房里一片寂靜,幾名臣僚人人閉嘴不言,就是吳用這等一肚子壞水的人,短時間里也萬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只因為整個趙宋使團且還有那般多人,即便宋清察覺不對時候,就立刻控制了消息,也有那么七八人知道事實。
“為今之計,就只能叫他們盡數閉嘴。”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大家一起商量,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就得出來了。
先尋一個與趙構有幾分相似的替身,而后把知情者和趙構與使團的大部分人切割開來,那知情者中有諜報司的暗探,是可信得過的,便叫他們出面,安定住使團。而后以陸謙要北上了為借口,用強硬手段,將趙構抬出來,隔絕其與使團的聯系。那些個知情人倒是還不是任由拿捏?
這般的先遏制住事情惡化,而后就叫人傳信給成都,讓趙官家老老實實的將女兒送出來,擺出一副要拿趙構做人質的架勢。
“那昏君既然舍得叫趙構出使我大齊,想必讓趙構在我大齊做質子,也當是答應的。”吳用拽著自己的胡須,兩眼里閃過精光。只需要趙宋的公主進了大齊地界,制造個意外叫趙構身死去,也不當緊不是?
這個突發意外真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