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光如來,當日一別,經年不見也。”
金陵東郊直瀆山燕子磯上,陸皇帝笑著招呼鄧元覺。這可真的是老朋友了。當日梁山泊一別,時隔多年,方才再見。且這位大和尚還是將‘造反真經’傳入摩尼教的第一人。
陸皇帝記著這人情的。
鄧元覺如花和尚一般,仍舊是和尚裝扮,向著陸謙一禮。面上寶相莊嚴,心中如何,就不為人知了。橫豎那頭頂上的氣柱,顏色淡如空氣。
事到如今,那造反真經雖然叫不少摩尼教人仍舊遵奉為真理,但也有不少人覺得,他們且是被陸皇帝給坑了。鄧元覺就是其中之一!
錯不是知道事不可為,他都恨不得拿出渾鐵禪杖來,狠狠給眼前這廝一下不可。
燕子磯周邊旌旗招展,侍衛親軍環布左右。伴隨著鄧元覺的到來,觀禮之賓客也盡數到齊,燕子磯頂上頓時鼓號震天,聲音遠遠地傳到黃天蕩——黃天蕩就是金陵城東北的長江江段。
江南水師總管劉夢龍與副總管張公裕臉上盡數蕩漾起振奮。今日可是他們內河水師少有的露臉之際。
陸齊的水師分為內河與外海兩部分,從陸皇帝的策略來看,那顯然是外海重于內河的。
別的不說,只看當年梁山泊水師頭領的分布便可知道一二,那留在內河的只有浪里白條張順一非人,放在外海的卻有阮氏三雄與李俊、童家兄弟等。
所以,劉夢龍、張公裕今日才尤為的振奮。阮氏三雄呈威南洋,攻城掠地,決勝汪洋之人,那是好不威風。
他們內河水師卻常年無有動作,以重中之重的長江一線水師言,東西共分兩大部分,一是江南的太湖水師,二是荊南的洞庭湖水師。張順現下就帶人坐鎮荊州,防備著夔州之敵,不然今日受閱水師怎的只會是太湖水師?
燕子磯上人頭攢動,而山下的江面上,也是戰船蔽江,帆檣林立。
陸皇帝協同身后文武賓客,觀望著東側八卦洲江面上一隊隊的戰船,從東到西,把長江都要堵塞了,那真的有生出無盡豪情,激蕩胸懷。這些都是他的兵,縱然他們這輩子都可能立不下大功勞,但這就他坐擁萬里江山的本錢。
能讓這么多人閑置著,也是陸齊強大的一個表現不是?
雖然這內河水師真的有些無用,軍事價值上近乎于無。那川蜀的大藝術家,僅有的錢糧用來發展陸軍且還不夠,如何有富裕錢財用在營造水師上?
故而,長江黃河中的內河水師,看似軍兵,實則更多是一種治安巡邏隊。現下他都已經想著將內河水師拆分來,沿著長江,以及太湖、鄱陽湖、洞庭湖,這兒放一營,那兒安置一部分,真有當做水上治安巡邏隊的念頭。
“轟轟轟…”江面上大炮的鳴響打斷了陸皇帝的回憶,水師戰船行到了燕子磯前,先期而行的就是足足二十五六艘的戰船。大小不一,但皆配有火炮。上百門火炮齊齊空鳴,是何等聲勢。
長江南岸全都擠滿了人。這個時候的長江可不是后世那狹窄的一條線,就說這燕子磯前的江面,不比漢末三國時候的八十里江面,那也有五六十里長遠。倒是東側黃天蕩處江面顯得狹窄,因為那兒有八卦洲這座江心島充塞江道。
“可恨可恨,竟疏忽了這點。”人群中一皇城司之人忽的痛心疾首道。指著江面上的炮船對身遭不明所以的同伴說道:“若是能在內河水師中多做些勾當,叫那忠勇之士登船,只把火炮對準了燕子磯…”那就是炸不死陸皇帝,也能叫其在江南萬民面前顏面盡失啊。
現在,后悔已經晚了。
這些只在傳說中聽聞火炮厲害,卻根本不知道火炮的射程,也不清楚今日受閱的炮船中根本就只有炮藥而無炮子,只憑大腦想象力,便就后悔不已的皇城司之人,那可不就跟泰白樓中死去的那人有種異曲同工之妙了。
“阿彌陀佛。”鄧元覺宣了個佛號。“和尚久聞天兵火器犀利,非人力血肉之軀可擋。今日只聞聲響未見厲害,便已覺膽顫也。”
陸皇帝聽了哈哈大笑,別看寶光和尚頭頂上氣柱那啥,鄧元覺也是會說好話的。這廝知道今日陸皇帝招他到場的用意。鄧元覺也確實清楚地很,只是他眼睛掃了一下陸皇帝身邊臉上都帶著笑意的文武主人,特別是看到了宋萬、杜遷這兩個梁山泊老人時候,心理面卻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
這兩個當初都不被他放在眼中的人,現如今卻是伯爵了,還是世襲罔替的開國伯。這真的叫人無奈!這么些年來,江湖也好,戰陣沙場也罷,誰聽說過杜遷宋萬的名號?但人家就是有這般的福氣,此時伴隨在陸皇帝左右,臉上神色好不輕快。氣質也與當初在水泊相見時候大相徑庭。不說雍容華貴,卻也如山岳屹立,沉穩從容許多。
居移氣,養移體,這人要富貴了之后,就該追求內涵了。太赤果果的東西,之前還能不在意的直接享用,現在就嫌它太過直白了。就好比后世的暴發戶與貴族范兒一般。杜遷宋萬就是如此。
如此尋常的人物,只因為好運的撘上了梁山泊這趟順風車,便能有今日之果,這讓大局尚未確定的摩尼教一伙兒,怎生不羨慕?
直瀆山燕子磯,石峰突兀江上,三面臨空,端的如燕子展翅而欲飛。磯下驚濤拍石,洶涌澎湃,一隊隊戰船魚貫而行過。
燕子磯上的氣氛非常輕松,太湖水師為主的江南內河水師,前前后后三百多艘兵船與戰船。
“大齊真是兵多將廣。這且只是長江水師的半數,便有如此之多戰船,若是全數,當倍于之。更況且數萬水師兵勇空置…”
江南岸上有的豈止是南宋的皇城司之人,還有蜀宋的皇城司之人,看的個個黯然神傷。這陸皇帝江山已經坐穩,日后彼此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也。那當中的明眼之人,都已經看到自家日后的覆滅了。
當年有人看到紂王用象牙做了一雙筷子就失聲痛哭,現下的局勢較之那時豈不是更明顯呢?
費薩爾·本·阿卜杜勒阿齊茲也在江畔,比鄰的便是那來自波斯的沙魯克·阿夫沙爾。兩個人之間的抵觸情緒似已經消褪了三分,二人當初都在吳淞口有出手,現如今也都是翻倍的賺到。
“這真是一個強大的帝國。”沙魯克低聲喃喃。
科技發達,文明繁盛的中國,對比分裂中的天方世界,自然無比強大。但叫沙魯克由衷的贊嘆中國的強大的還是因為那些犀利的火炮。他曾在海上不止一次親眼看到中國的炮船輕輕松松的將不守規矩的中國帆船、大三角船等不同的船只,打成只會漂浮在海上的大號棺材。
裝備著傳統武器的船只面對火炮的時候,簡直是無有反手之力。
在廣州時候,沙魯克,也包括了費薩爾,很多天方番商都曾經謀求過大炮。誰都曾經做過——如果我能得到那些火炮,大海都將為我擁有的美夢。
但很顯然他們都失敗了。那些動作過火的家伙,更是被投入了大牢,抄沒了家產。妻女親眷,通通被罰沒為奴。
如此嚴厲的懲罰叫所有‘心懷不軌’的人都靜若寒蟬。
而想到自己曾經的‘貿易之路’,在大海上,海商與海盜是根本沒有分界線的。中國人的商船早晚有一日會裝備上這種神秘而又威力巨大的武器,那時候,整個大海都屬于中國人統治。如此一個國度,如此一個帝國,還怎么可能不強大?
沙魯克眼睛里看到的只是長江中的小船,想的卻是遙遠的未來。
為此,費薩爾也不禁想到了未來,想到了自己曾無意中生出的一念頭。哦,那真的是要好生籌劃了。再看了一眼旁邊的沙魯克,要保密,不,是自己想差了。二人的關系本就不好,便是沙魯克說自己壞話,可信度又有多高呢?甚至自己還能先下手為強!
“中國當然強大,這里的億萬子民,未來的前景更會美妙而充滿光明。那么,沙魯克,你希望成為一個中國人嗎?”費薩爾端起茶盞,神情如是閑談瞎扯一樣,實則卻萬分之勁爆。
沙魯克本以為是自己聽岔了,可看著費薩爾的神情,那副從容的模樣,顯然不是這鳥人精神恍惚了。自己剛剛沒有聽錯的。他眼睛都要睜圓了。
作為波斯的子民,他雖然在廣州置了房產,在吳淞口購了店鋪,但沙魯克從沒想過成為一名中國人!
他滿臉嘲笑的看著費薩爾,沒有想到費薩爾這個貴族出身的家伙竟然起了如此心思,待回到廣州了,看他不給費薩爾好生的抖落出來!讓費薩爾名聲掃地不可。
“像蒲家那樣不好么?”費薩爾看到沙魯克臉上嘲諷的表情后,當下就明白了他的選擇。但費薩爾覺得很不解,這是為什么?
他費薩爾是阿曼王國的貴族,如今都希望歸化中國。那沙魯克在波斯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富商,他有什么可堅持可驕傲的?像廣州的蒲家那樣,家族興旺發達,東西左右逢源,不好嘛?
“蒲家?”沙魯克表示很不屑。這種在外都已經僑居幾百年的天方人,早已經不是純正的天方人了。如那蒲家的蒲轂,除了長相且還帶有天方人的痕跡,言行舉止儼然就是中國的讀書人。也所以,廣州編戶齊民時候,蒲家人自然而然的成為了中國人,便是廣州的番商都不覺意外。
二人不歡而散。費薩爾的仆人在邊上擔憂道:“主人,那沙魯克若是回到廣州了說出來…”這會對費薩爾的形象造成沉重一擊的。
“那就讓人先回廣州,說沙魯克看到了中國之繁盛強大,為之傾倒,欲歸化中國。”
費薩爾與沙魯克的關系本就不很好,沙魯克‘詆毀’他本身都不見得有用,更不要說他先下手為強。